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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卿辭毫不掩飾譏誚,“那是應德帝的天下,你披肝瀝血打出邊境安寧,他轉手去了你的兵權,毀了你的妻兒,到如今你還要護他的子民,山河萬里,與你何關?”
這話已近叛逆,左侯擰眉不語。
左卿辭冷笑,“我就知道讓你到西南必定有詐,卻沒料到他們這般急切,要不是巧遇正陽宮的人,你此刻還能有命在?時奕聽聞你在城外擁兵而待,立刻要將我扣為人質,如此蠹蟲也能食祿享恩,竊踞高位,究竟是誰之過?”
左侯也不爭駁,只道,“一個武衛伯還奈何不了我。”
左卿辭索性說得更直接,“六王難道只有這點手段?他以不死泉為餌,加上武衛伯的助力,被引到西南的青壯一個都走不掉,樓船沿水路直逼金陵,朝廷唯有倉促出兵,等軍隊啟行,金陵空虛,六王趁勢發作,屆時舊帝暴斃,新帝登基,大軍掉頭也救之不及。”
案上的銅虎鎮紙泛著冷光,左侯長久的靜默。
左卿辭嘲道,“在想化解之策?六王聖眷正隆,手段又極縝密,根本拿不到實據。刺客是來自威寧侯身邊又如何,誰都知道他已經癱了,能謀劃什麼?稍加辯白都不會有人信,反顯得你別有用心,更別談用此事牽出六王,應德帝只怕還要治你個誣告皇親之罪。你什麼都不能說,只有推稱傷病不能成行,袖手事外,讓六王與天子去爭,管他誰勝誰負,若是金陵遭逢兵災,我自會設法將晴衣與姑母帶出來。”
營帳外有都尉來報,打斷了父子的對談。
左侯沒有再說,道,“我讓人收拾一間軍帳,你先休息。”
左卿辭煩亂之際,蘇雲落同樣不安。
這次給師父撞了個正著,左卿辭又不在身側,縱然有師娘在營帳中陪伴,她依然惶恐,說完近些年的經歷,什麼勇氣都沒了。
蘇璇在慢慢的打量,他的小徒弟已經長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依然與當年一樣乖巧。他從沒想到,這個一直讓他疼憐的孩子會有如此驚人的意志,拼盡一切將他從黃泉拖回人世,也不知歷過多少苦難磨折,受過多少欺凌摔打。
過了好一會,蘇璇才道,“怎麼連劍也棄了,你改修了軟兵?”
蘇雲落被問得無地自容,腦袋幾乎垂到地上,囁嚅道,“——劍——不好隱藏,我怕被人看出來歷,我對不起師父,明日就改回來。”
對面的人沉默了半晌,道出了一句話,“阿落確實做了許多錯事。”
蘇雲落腿一軟,已經從椅子跪到了地上,見一雙靴子走近,她幾乎戰慄起來,忽然頭頂被輕撫了一下,耳畔響起世上最親近的聲音,“可師父犯了更多的錯。”
一股力量將她扶起來,抻平肩背,扶正頭頸,蘇雲落怔怔的看著面前的人,聽著他一字字的話語。“你靠自己站得比任何人都直,對誰都不必彎腰,我此生做過最好的事,就是收你為徒。”
蘇雲落呆住了,無數的苦痛與心酸,一瞬間化成了快慰的滿足,她的眼淚不可抑制的湧出來,啪然墜落在衣襟,情不自禁的牽住了蘇璇的袖子,“師父——師父——”
她像一個孩童般喚了一聲又一聲,寂寞彷徨了多少日夜,這一次終於有人一聲聲應。
蘇璇望著她歷盡艱辛依然純摯的臉,微啞了聲音,“不用劍也無妨,我教你的太少,你卻比誰都學得多,是師父不好,誤了你。”
蘇雲落情緒激動,說話都有些亂了。“師父沒有誤我,旁人都嫌棄我,只有師父一直對我好,肯養我教我,從來不嫌棄我笨傻。”
一旁的阮靜妍早已熱淚盈盈,上前擁住了她。“阿落,你師父很驕傲,有你這樣好的徒弟,是他一生之幸。他很後悔當年沒有多陪你,還牽累你良多,全是因你的拼命努力,你師父才得以重生,你是世上最值得疼惜的孩子,讓我代他好好抱一抱你。”
溫軟的懷抱有無盡的理解,殷殷的話語融化了不安,蘇雲落眼淚長流,阮靜妍亦是哽咽不已,“都是我不好,不然你師父也不至於中毒,是我害得——”
蘇雲落急急打斷,不讓她說下去,“那是惡人做的,不怪師娘,現在師父好了,師娘也很好,只要師父師娘以後每一天都快活,我就很歡喜。”
幾句話說得帳內的都有了淚,帳外的殷長歌也聽得眼眶發潮,忽見左卿辭向營帳而來,他立時收住心神迎上去道,“左兄見諒,裡面師叔正與雲落敘話,還請稍待片刻。”
左卿辭笑了笑,“久別重逢,自當如此,我在此暫候便是。”
蘇璇聽見帳外的對答,想起久懸的憂慮,正好二女的情緒略為平靜,遂問道,“阿落,你與左公子是彼此鍾情?”
蘇雲落方將師娘扶回椅上,她心情激盪,並未留意外間動靜,聞言臉頰一紅,點了點頭。
蘇璇略略放下心,又問,“你與左公子同行,究竟是以何種身份在他身邊?”
這一問蘇雲落卻是答不出,猶豫片刻才道,“他待我很好,我也不在意這些。”
這正是蘇璇最擔心的一點,頓時蹙起了眉,“左公子到底視你為妻還是妾?”
蘇雲落聽出師父有所不滿,惶然道,“他沒有視我為妾,阿卿幫了我許多,為我冒險入血翼神教,即使我身中蛇毒,遍體潰爛時也不曾扔下我。他不會武功,卻傾盡全力的助我護我,除了師父師娘,再沒有人對我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