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頁
然而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長。
春光晴暖,萬千花開如錦,他沒有來;
夏木陰陰,黃鸝枝頭對語,他沒有來;
西風漸寒,孝期將盡,她開始越來越不安。
直到一個天光將暗的黃昏,她失神的倚看窗外,突然望見思念已久的身影,歡喜欲狂的奔了出去。
蘇璇依然英挺,只是瘦了許多,當她撲近,他甚至退了半步,遲疑了一會才撫住她的肩,熟悉的眼眸寂暗如井,氣息比夜色更寒涼。
侍女和僕人遠遠站著,沒有一個敢上前,蘇璇低頭看著懷中的人,臂彎小心的收緊,宛如對待一件珍愛的寶物。“我帶她出去走走,明早回來。”
話音一落,郡主如被一陣風攜去,瞬間從庭中消失。
夜色模糊了萬物的輪廓,崖山之上星光點點,照見沉沉的雲海。
這還是蘇璇第一次將阮靜妍攜出王府,他坐在一棵雲松下,用披風裹住她,隔去了山間濕寒的雲霧。
空寂的山崖無聲,相依的胸膛極暖,久別的戀人喁喁相訴。
阮靜妍覺出他情緒有異,極力忍住詢問,說些讓他高興的話,蘇璇溫柔的低應,別無他語,直到最後所有話語盡了,兩人長久的相偎,氣氛親密而安寧,阮靜妍漸漸睡著了,長長的眼睫閉著,氣息香甜如蜜。
蘇璇看了許久,將目光轉向了沉暗的雲海。
雲濤涌動無常,有時聚如山峰,有時卷如激浪,所有驚心動魄的起散聚合,翻滾碰撞俱是靜謐無聲,直到東方漸白,第一縷晨光照在雲上,景色忽然變了。
阮靜妍被蘇璇喚醒,朦朧的睜開眼,淡紫的光映在雲上,宛如飄渺的天上仙闕,雲層的間隙露出地面的沂水,仿佛一條發亮的細帶,曲折向無盡的遠方。隨著天際的金光逐漸盛亮,一輪紅日終於掙破雲層而出,照見河山萬里。
阮靜妍從未見過琅琊竟然有這樣絕麗的景色,一時看得痴了。
蘇璇擁著伊人,低道,“我一直很想帶你去天都峰看看,始終不得機會,這裡的景致有幾分相似,也算償了心愿。”
阮靜妍越發不安,伏在他胸口道,“再過幾日我就出孝了,天涯海角都隨你去。”
蘇璇只笑了一笑,清瘦的臉龐疲倦又寂落。
阮靜妍看著,不知怎的就落了淚,隨即聽他輕聲道,“奴奴,我不能接你了,你尋個合適的人嫁了,明日起將我忘了吧。”
阮靜妍不能置信,整個人都呆住了。
蘇璇的懷抱依然溫暖,說出來的話語卻讓她寒冷入骨,“我已經瘋了,單這樣擁著你,我都怕什麼時候神智不清,失手殺了你。”
阮靜妍驚叫出來,“不可能!你不可能瘋,不可能!”
蘇璇的聲音帶上了喑啞,如隨時可能熄滅的火,“你不知道,我每次醒來都很害怕,怕劍上有血,怕抬眼就看見屍體——我什麼也不記得——可我確實殺了人——”
阮靜妍流著淚拼命摟住他,語無倫次的安撫,“不可能!我知道你不會!一定哪裡弄錯了!”
蘇璇任她摟著,馨香柔暖的嬌軀仿佛人世間最後一點溫情,讓他不自禁的吻著她,兩人的淚混在了一起,“奴奴,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人們都懼我憎我,視我如惡鬼。”
阮靜妍哭得幾不成聲,抓著他的手腕不放,“不會的!我永遠不會怕你!帶我走吧,去到哪裡都好,邊蠻無人之地也無所謂,只有我和你,我不要再和你分開!”
蘇璇眼中有淚,心中有血,窒痛得無法言語。
近半年比地獄更煎熬,一天比一天更絕望。
哪怕愛人嬌柔熱情,毫無保留的信任,甘願不顧一切的跟隨,連毀滅也無所懼。
可他已是天下為仇,窮途末路。
縱然歷過千難萬險,縱然無懼最強大的敵人,卻要如何面對成為惡魔的自己。
第64章 聲名裂
江湖人一度畏之如虎的朝暮閣,已在正陽宮與少林帶領的反攻下退縮一隅,新的魔頭卻是在試劍大會上萬口傳贊,受盡尊祟的蘇璇。
恐懼在一層層爆傳中越來越深,武林的怨聲日漸加重,越來越多的不滿開始指向正陽宮。
就在此時,蘇璇突然失蹤了。
世人皆鬆了一口氣,而在金陵一地,榮華威嚴的威寧侯府邸內,薄景煥陰鷲沉怒,將案上的碗盞重重拂落,摔濺了一地碎瓷。
侍立一旁的白衣美人靜默的俯身收撿,突然一方厚靴踩住她的手,碎瓷頓時深碾入肉,燕宿雨額上見汗,一聲不吭的忍耐,頭頂傳來薄景煥陰寒至極的聲音。
“為何女人如此下賤,不肯做王侯夫人,偏要死守一個瘋子!”
燕宿雨話語輕婉,聽不出半點痛意,“是她不知侯爺的好,沒有這份福氣。”
踩在纖指上的靴子紋絲不動,薄景煥冰冷道,“換成你又如何?”
燕宿雨淺笑一聲,無限嬌馴,“有人持寶而不知惜,有人惜之卻無寶緣,妾身能如何?”
靴子移開了,纖掌下已是一片鮮紅,薄景煥終於怒火稍減,“退下,換人來清理。”
燕宿雨柔柔的應了一聲,退出了書房,正好紅楹端著托盤而來,見她袖上染血,眼光頓變,燕宿雨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入內,兩人一同回了棲居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