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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頭一望,眼眸一熱,險險墜下淚來。
身側的男子神姿英秀,清越從容,可不正是魂牽夢縈的人。
周圍的丫環僕婦被琴音震得昏亂,有幾人甚至癱在地上,見到這一幕都驚呆了,完全不知男子是如何進了小樓,她們想攔阻也無力,琴音仿佛有種魔力,讓人動彈不得。
男子衣角染血,然而眉鋒輕揚,如傲雪青杉,對郡主微微一笑,“接著彈。”
阮靜妍盡力澄清心神,素手輕挑,真的又彈起來,和熙的暖流在她體內運轉,傳至指尖,琴音變得清潤明澈,突破了對手的壓制。
連佑突然開口,“有人相助,此人不凡。”
半空中的琴曲停了一瞬,似乎有些驚異,片刻後曲風猝然一變。
剎那間山河裂變,天傾地陷,滾滾融漿自八方傾落,陣陣陰風如鬼神怒號。人群開始騷亂,氣弱的抱頭嚎哭,體怯的駭然昏厥,人們顛倒惶亂,進退失措,仿佛遭逢末日降臨。
薄景煥還能抑制心神,阮鳳軒的眼淚已經潸然而下,兵卒的隊伍也亂了,雖不像長街上一般鬼哭狼號,也是個個顫然恐懼,形神無主。
忽而樓中琴音反振,錚錚其聲,淵冷沉銳,每一次迸響都在對方聲曲轉換之時,竟然帶得對手琴曲漸澀,馭控之威大減。
攻襲的琴聲陡然加疾,琴浪密如走珠,如萬千厲鬼撲來,九天銀雷炸響,再無縫隙可破。
然而縱是惡浪千疊,總有清音不滅,樓中的琴聲似輕舟在驚濤駭浪中穿行,空靈明徹,曠渺從容,安撫人們激怖失驚的心神。
空中的琴音漸漸息了,只余樓中的弦聲如水月風生、松濤回浪,又似放舟天地、江流萬古,神思逸散無邊,直至琴聲已收,人們仍是久久回不過神。
“清冷曠遠,精微入韻,宛然得天地之音,想不到小姑娘竟有這般琴技。”突然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與琴音一般虛渺難尋,“樓中以內力暗助者何人?”
薄景煥一驚,與眾人同時望向小樓,聽見一個清朗的男聲,“在下蘇璇,久聞曲先生盛名,幸會。”
一問一答令人群轟的一聲炸開了鍋,蘇璇迎戰過貴霜國師,連販夫走卒也久知其名。
蘇璇畢竟是來了,無怪郡主纖纖弱女,竟能與追魂琴相抗。
薄景煥鬆了一口氣,見周邊聲浪雜亂,人人都在興奮的議論,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我道何人,原來是你。”男人不理喧雜的聲浪,繼續道,“後輩小子激戰方休,內息未復,居然還以真力助她,若是此時動手,你有幾成把握?”
何安的目光忽然沉下來,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樓中人平靜的應答,“前輩好耳力,戰與不戰均隨曲先生之意,在下自當竭力奉陪。”
渾厚的男聲略停,悠悠道,“曲某原是過來看看誰敢冒我之名,卻意外開了眼,難得閨閣中有此良材,這般離去似又可惜了。”
聽追魂琴的話意,竟似要將阮靜妍帶走,阮鳳軒一急險些嚷起來,被薄景煥一把按住,他知有蘇璇在此,又有內廷高手在外,必是無恙。
果然蘇璇出言道,“郡主金枝玉葉,且有父兄在堂,縱然幸蒙曲先生青眼,何忍讓她與至親分離?還望高抬貴手,在下代為謝過。”
半空的男聲一嘆,琴音驀的三振,炸得聽者腦中仿佛生了朵煙花,神智眩暈,肢脈軟麻。一陣驚嘩亂叫,人們七橫八錯跌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尚在站立者寥寥無已。
一弦之威竟至於斯,薄景煥禁不住變色。
“金匱之質,終難窺琴中大道,惜哉,憾哉。”一言道罷,院角一棵濃密的蒼槐枝椏一動,掠出一名五旬左右的儒雅男子,攬琴長笑一聲,瀟然而去。
第57章 兩心同
最後三聲琴響,樓中的婦人婢僕摔了一地,痛叫此起彼伏,樓內混亂不堪。
阮靜妍一陣眩暈,險些從琴凳跌下去,幸而被一隻堅實的手臂扶住。
蘇璇的手異常溫暖,咫尺之距,呼吸都似乎拂在她耳邊,清寧的眼眸望著她,唇邊揚起一抹笑,一聲輕語傳入她耳中,“奴奴,做得好。”
在旁人察覺之前他已鬆手退開,從窗口躍下樓。
阮靜妍在琴凳上怔怔的出神,這一夜恍如一個奇特的夢,迷幻又甜蜜,幾個字低低的幾不可聞,卻如瑰寶,帶給她無與倫比的喜悅。
方圓一里皆在琴威所籠之內,天子與六王及時得高手護衛,尚可安坐無虞,柯太傅和沈國公沒能穩住,這兩位重臣往日莊重恭謹,此時跌成了滾地葫蘆,如婦人般唉喲連聲,格外滑稽,連天子也禁不住大笑起來。
待護衛將兩人扶起,天子忍著笑嘉言撫慰。“兩位愛卿受驚了,可曾跌傷?”
柯太傅勉強扶正頭冠,顫巍巍道,“臣無事,多謝陛下。看來那張留書是假的,不知是何人弄出的玄虛,不過倒是歪打正著,令臣等大開眼界。”
沈國公的屁股跌青了一塊,又不好明著揉,疼得呲嘴吸氣,看得天子越發大樂。
六王倒是一本正經,“琅琊王府平白一場驚亂,此人縱不是主使,未必沒有關聯,聖上看要不要通令周邊嚴緝,設法將人拿下?”
天子觀了一場好戲,心情正是舒愜,“這些自有琅琊王查辦,朕微服出遊,不宜插手太多。蘇璇不錯,合當賞賜一番,可惜時機不對,還是留待將來恩賞正陽宮吧。這場斗琴委實精彩,也算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