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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雙衡入眼一驚,心頭一悸,猛然衝出屋外。
酉時方過,長長的宮牆殷紅如血,深遠無盡,幾個太監驚訝的抬頭望天。
斜陽餘暉,照見皇城上方寒鴉千萬,紛逐亂飛。
無論是天子還是庶民,都沒想到金陵這座虎踞龍盤,安如泰山的帝王之都,歷經風雨而不倒,受過數十萬人圍攻而不潰,竟會在月末黃昏時分,被一群三萬兵馬起家的烏合之眾毫無預兆的衝破。
天街縱過如雷的疾蹄,凶神惡煞的逆賊湧入,沖向促不及防的百姓,鋒利的長刀卷過,金陵瞬間成了一座血城。人們拼命奔逃,怎及得過健馬的速度,稍慢的竟被活活踩死,慘叫響徹長街,處處是血淋淋的屍骸。朱門富戶被暴兵踹開,金珠綾羅甩了遍地,主人癱在血汩里號哭,稍有掙扎就被亂刀所屠。
繁華錦繡之地,一朝淪為狼窟,翻倒的燈燭燎上了椅墊,引燃的大火躥燒了屋宅,將坊弄籠入了一片熏人的濃煙,一些婦孺受大火所困逃不出來,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呼號,然而兵亂之下,人人自顧不暇,如何能有救援,受困者唯有環抱號泣,直至被燒為枯骨。
措手不及的守軍倉惶相抗,被沖得七零八落,當此之際,統領羽林衛的周將軍也遭內賊刺殺身亡,翟雙衡顧不得僭越,緊急調遣羽林衛出宮相助,讓部分守軍得以撤入宮城,隨即下令閉宮。
隨著巨木封堵宮門的沉響,朱紅色的深牆成了擋在亂兵前的最後一道屏障,牆外哀叫呼號不絕,豺狼肆意凌虐,濃烈的血氣沖滿了整座皇宮。
應德帝在大殿外一動不動立著,許久才道出一句,“陳王與太師使人開城——難怪兩人數日避朝,朕所倚重的手足與近臣,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事起黃昏,議事已畢,臣子多已離宮,唯有吳王、柯太傅在左右,兩人見天子雙目血紅,神情愴厲,柯太傅趕緊道,“陛下休急,羽林衛閉了宮門死守,絕不會讓叛軍衝進來。”
吳王亦是怒極,不顧風度破口大罵,“老五這個廢物,光知道貪錢,腦子裡塞滿了糞渣!暗通叛軍有什麼好處,難道武衛伯還能讓他繼續當親王,活該挨刀的蠢貨!”
後宮哭聲四起,四下哀絕,以為亂兵隨時將要衝入,難免遭豺狼之禍。
區區一個武衛伯,兵馬不過數萬,卻能殺入金陵王都,引得臣子接連而叛。天子絕望入骨,慘然一笑,“朕為帝數十載,殫精竭慮,宵衣旰食,從未有負天下,如今四面楚歌,人人爭相而棄,都走!都給朕滾!”
應德帝形神俱變,面色泛紫,顯是氣極攻心。
兩人都知道不好,吳王也顧不上發脾氣了,急叫王兄上前扶住,被天子一把甩了個踉蹌,幸而一個影子縱近,扶住天子疾點數處穴位,按捏三陰交,過了一柱香,應德帝的氣息才算緩過來。
來人身形高大,面孔如鐵,正是天子近衛連佑,少見的道了一句,“陛下不可過激。”
柯太傅趕緊勸道,“陛下請保重龍體,吳王所言極是,叛軍為烏合之眾,必不能持久,消息傳出去,定有勤王之師來救。”
吳王也是懊悔,跟著勸了兩句。
應德帝精神恍惚,面色頹然,只是無言。
翟雙衡抓了幾個沒頭蒼蠅般的太監索問,得知天子所在,顧不得禮數衝過石階狂奔而來,跪倒疾聲道,“羽林衛全面戍防,拼死守宮,周將軍如今遇刺身亡,群龍無首,請陛下暫時賜予微臣統領全軍之權!”
吳王恨得咬牙切齒,“里外一起下手,武衛伯和老五沒這份頭腦,到底還有多少反賊伏在宮裡。”
翟雙衡鼻尖滲汗,“屬下不知,此時非同一般,宮中必須禁嚴,以防逆黨作亂!”
天子對翟雙衡還有幾分印象,回過神勉力道,“總算還有忠義之臣,翟家的小子,朕允了,宮中的防衛交給你,發現奸細可先斬後奏,一切由你專斷!”
“謝陛下!臣一定竭力守衛,絕不負聖上所望!”翟雙衡鏘鏗有力的謝恩,叩頭後頓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箋,“今日酉時,不知何人將此物挾帶予屬下,事關機密,還請聖上一閱。”
連佑取過箋紙,展給應德帝過目,天子本有些恍惚,眼光掃過面色倏凝,霍然奪過箋紙,手漸漸顫抖起來,齒縫中迸出兩個字。“六王?”
吳王與柯太傅入耳,驚疑相視,俱是大震。
天子長吸了一口氣,半晌後沉定下來,將箋紙交給近臣,對翟雙衡道,“此信如何到你手上,仔細說!”
翟雙衡不敢有一字稍緩,立時將經歷述說了一遍。
吳王當下跳將起來,恨道,“我就知道老五的蠢腦袋絕沒有這般計量!原來是老六,這王八蛋一定是記恨當年舊事!”
柯太傅略為冷靜,察看箋紙後道,“此人筆力柔弱,似女子所書,可能知曉周將軍會遇刺,才選擇向翟中郎將示警。”
吳王激憤交加,“這人既知陰謀,為何不早揭出來,而今亂賊入城,示警還有何用!”
柯太傅仔細掃了兩眼,見應德帝亦有所思,才道,“吳王稍安勿燥,依臣看來,此箋並非無用,既是提醒聖上警惕六王一黨,以免受其蒙蔽,作出不智之舉;另一則也有勸誡堅守之意,或許來日會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