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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落方要再說,外廊忽然有急促的腳步,房外叩響兩聲,一人迫不及待的推門,正是殷長歌,但見他氣息匆促,焦急萬分,“左公子!家師身中異毒,危在旦夕,懇請公子妙手施治,傾力相救!”
葉庭意識昏亂,似夢非夢,支離破碎的景象紛雜交錯。
一個男孩揚著劍奔過來,興高采烈的叫喚,“師兄,師祖說要教我習劍!”
接著是一個明朗的少年,鬼鬼祟祟的湊近,“師兄,好久沒吃肉了,你就不饞嗎?”
俄頃少年變成一個青年,戲謔的調侃,“恭喜師兄入道,只是道號怎麼聽起來比師父還老。”
葉庭胸口發悶,要喚又喚不出,各色幻變的影子交疊,混亂中青年忽然現出悲意,含淚轉身縱去,身影越來越遠。
葉庭大急,指一動想抓住他,眼睛隨之一張。
模糊的虛光看不真切,依稀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幾乎與當年一樣,正俯身看著自己。
葉庭的呼吸都停了,頭腦一片混沌。
蘇璇等待葉庭醒來已久,至此方鬆了一口氣,見他少有的失態,不免笑起來,漸漸的雙眸發潮,半晌才道出一句,“師兄,我回來了。”
葉庭呆了許久,長長吸了一口氣,抬手覆住了眼。
庭戶無聲,空窗透影,十餘年的時光彈指流過,兩人俱已是滄桑中年。
過了好一陣,蘇璇在榻邊坐下,“我仿佛睡了一覺,師兄的鬍子都這麼長,幾乎像老頭子了。”
葉庭如今四十餘歲,鬚髮漆黑,端雅莊重,絲毫不顯老,他任掌教以來受盡尊祟,哪有人敢拿鬍子打趣。聽他一說,葉庭酸楚之餘又覺好笑,情緒倒是慢慢松下來,良久才回道,“那不是正好合了金虛這個道號?你是如何痊癒,何時的事?長歌說阿落將你救了,還一直在為你尋藥,我便疑錢塘那人是你,可想你醒了定會捎個話,不該音訊全無,暗裡使人四處打聽也尋不到,又怕是空歡喜。我總在想,你不知成了什麼樣,還認不認得出師兄,萬一真的醒了,會不會怪我當年什麼都沒幫上,連你中毒都一無所知,也沒好生照顧你徒弟,讓她一個人在江湖上奔走,連師門都不願提。”
他拉拉雜雜的說,聲音幾度發澀,幾欲淚下。
蘇璇又慚又愧,自知不該,“復醒之後我聽說門派無恙,師兄任了掌教,想探望又怕朝中有人追究,再度連累師門,是我錯了。”
葉庭心潮湧動,百感交集,誰想到正陽宮的驕子會隕落於敵人的詭毒,而長年被撇在山間的稚弱少女,卻拼盡一切托住了墜落的星辰。“怪師兄無能——還好有阿落,長歌說時我還不敢信,真是她救了你?”
蘇璇笑起來,驕傲之餘亦有深深的內疚,“阿落長大了,我都不敢想她是如何撐過來,我沒教過她多少,還負累她至深,實在愧為人師。”
他不願葉庭過度傷感,轉了話題述起近一年的經歷,又說起如何趕到拓州,卻遇上城門緊閉,不得不繞行,在激戰中一眼望見門派服色,幸好還來得及。
話至尾聲,殷長歌恰好到來,他見葉庭清醒,頓時大喜,“師父醒了,我立即去取藥。”
他一陣風的去了,蘇璇將葉庭扶坐起來,“師兄也教了個好徒弟,長歌記掛你的安危,不顧長老的攔阻,堅持一道過來。”
葉庭的內腑仍有不適,僅是換個姿勢就有些喘息,“長歌剛直,行事難免意氣;青兒細密,又過於看重利害,以往我覺得均有不足。而今看來,人當取其長,我偏視其短,確是不如你。”
蘇璇為他行功一轉,見他氣息緩和才歇了手。“師兄所中的毒極兇險,我本想尋去方外谷,山重水遠怕撐不到,幸好阿落的夫婿擅醫,請之一試居然奏效,真是萬幸。”
葉庭的思緒沒轉過來,“阿落嫁人了?是哪一位?不是說與靖安侯的公子有所牽連?怎麼嫁了個大夫?”
蘇璇微笑道,“正是嫁了左公子,他心思有些深,不過待阿落是真,雖無媒灼之言,嫁娶之儀,然而得靖安侯令眾將祝酒,親口為賀,益州全城見證,也算有個交待。”
胡姬嫁了王侯之子,縱是葉庭也難免錯愕,“這是何時的事,他們也隨你來了拓州?”
蘇璇看他的神情頗為好笑,謔道,“師兄當在何地?此處是益州,靖安侯受命巡視西南,左公子特地來此相見,所以才能救了師兄。”
葉庭哪想到一昏一醒已在千里之外,一路的星夜兼程可想而知,他心下感動,方要開言,殷長歌又回來了,“師父,藥涼好了。”
他人一進門,葉庭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夾著古怪的腥氣,抬眼見殷長歌捧著一隻碩大的海碗,不免一呆。“這麼大一碗?我昏迷時怎麼飲下去的?”
殷長歌恭恭敬敬道,“之前是左公子施針加上幾味藥丸救治,以應急之法暫時將毒壓下,說是等師父醒了就得換方子拔毒,藥汁的劑量也是按吩咐來的。”
一海碗藥怎麼看都十分奇怪,王侯公子能解血翼神教的毒也是匪夷所思,葉庭不免將信將疑。
蘇璇原先也沒想到左卿辭的醫術如此高明,還是想起阿落曾道中過血翼神教異蛇之毒,全仗其施救才得以生還,請之一試竟然奏效,心底極是欣慰,“左公子既然能讓師兄醒來,可見藥方並未亂開,師兄不妨先服幾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