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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璇見他說得沉重,也留上了心,“師叔擔心沿江堤壩?”
沖夷真人命道童燃了炭火,置入熏籠提過來,“荊州一地最怕的就是水患,這一帶水土極好,地力豐饒,可謂魚米之鄉,城防修得堅實高大,易守難攻,唯獨河道彎曲如腸,帶來的泥沙沉落,將河床越堆越高,成了一座地上懸河,一旦潰堤洪水便傾盪而下,橫掃千里。有道是荊州不怕干戈動,只怕南柯一夢中,聽說幾十年前夜裡就發過一次大水,所過之處遍地浮屍。”
蘇璇將衣物攤上熏籠,聽得不由心驚,“官府可有防備?”
嘩嘩的雨聲不斷,沖夷真人難以樂觀,“怎麼可能不防,早已譴人日夜巡視,還備了不少沙石木料固堤。可雨勢不停,連庭中的水池都要漫了,江上只怕更糟。”
絲絲縷縷的白氣從熏籠散出,飄入深晦的天空,散不開的濃雲壓在頭頂,連蘇璇也感覺到了沉重,“難道城牆也擋不了洪水?”
“擋不擋得了全看運氣,這座城不知被淹過多少次,你也留些神,若是聽聞鳴鑼示警,立刻向高處攀爬。”沖夷真人叮囑完,忍不住哎了一聲,“前有旱蝗饑荒,後有水患,今年真是多災多難。”
又過了幾日,雨終於停了,烏雲逐漸轉淡,第二日開始現出晴意,人們放鬆下來,一切恢復如常,街市上的人漸漸多了。
時至午後,驀然一聲沉悶的地動,震得人心慌跳,仿佛一隻無形的巨獸低哮。
街上往來的馭馬驚嚇得趵蹄長嘶,連帶車轎傾歪,馬夫猝不及防被掀得滾落在地,抱著腿半晌爬不起來,人人驚惶的環視,不久城上傳來尖響的敲鑼,一下急似一聲,有人扯著嗓子在城牆上高呼,聲音尖嘶。
“堤潰了——水津門垮了——逃啊!”
玄妙觀內的蘇璇聽見動靜掠至屋脊,只見城西一帶的長街現出一道紅褐色的水浪,撲天蓋地的捲來,所過之處屋瓦傾頹,聲震連天,一切都沒入了滔滔水浪。
沖夷真人外出未歸,蘇璇立刻返身將院內的幾個道童拎上屋頂,催促有武功的道士走避。等會武不會武的都上了高處,確定觀內的人無恙,他又轉去望街市,所見讓他心頭一沉,觀外已成了一片洪澤,不知多少人在水中載沉載浮。
蘇璇住了一段時日,也知曉城內的地勢,玄妙觀在城中間,位置不高不低,最矮的是城西南的水津門一帶,此處所居的多是貧苦百姓,大水由此而入,矮屋密集破敗,又無院牆遮攔,一衝立時垮塌,最為悽慘不過。
玄妙觀對街有一幢三層酒樓,此刻一半都浸在水下。蘇璇縱過去,劈斷一根木柱挑出樓外,掛在半空救人。不多時已在洪水中拉起了十餘個,然而放眼望去,仍有數不盡的人在水中掙扎,哪裡救得過來。
有壯漢抓住了浮板,卻被水中裹挾的梁木撞得骨斷身亡;有老嫗抱住了樹椏,眼睜睜的見家人被水沖走,轉瞬間生死相隔;有母親拼力將孩子托上牆頭,自己卻被大水吞沒。蘇璇耳邊儘是慘泣呼號之聲,天地茫茫,人如螻蟻,一切都是那樣無力。
蘇璇一伸臂,從水中抓住一個淹得半死的男人,各處緩過氣的百姓都在努力施救,直至入夜視野全黑,人們才歇下來。
沖夷真人同樣被大水所沖,好在安然無恙,費了一番周折回到觀中,見眾人平安鬆了一口氣,各自道了所見之景。城東的情形還好,畢竟是世家與富戶所居,只淹了半人高,城西卻是一片汪洋,死難無數。
沖夷真人將道觀開放供災民棲息,令弟子們翻出了一些儲藏的米麵,煮了粥供眾人分食。
四面都有哭聲傳來,黑沉沉的夜,不知多少人妻離子散,黃泉相隔。
第5章 人相食
轟隆一聲,浸在水中的土屋徹底塌下來,碎爛的破瓦傾落,將翻找可用之物的人們打得頭破血流,蘇璇及時從斷裂的木樑下扯出一位老人,免了又多一條亡魂。
潰堤之後的第三日,大水退了許多,城東的地都曬乾了,城西的積水仍可沒腰。
驕陽如火,曬得肌膚灼痛,頭昏眼花,蘇璇一直忙於助人,縱是年少體健也疲累不堪。
城西幾乎沖成了白地,寥寥幾間殘存的屋宇歪斜得不成樣,隨時可能傾塌。水津門成了一個空蕩蕩的缺口,半截城門扎在瓦礫堆中,給泥濘糊成了褐黃。牆外曾有無數流民聚集,翼望得到一星食物,而今一片空蕩,只余混濁的泥水。
城中搭了簡單的草棚安置流離失所的百姓,前兩日四處可聞的號哭也已稀落,畢竟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得繼續度日。
一艘木船上摞了十餘具屍體。幾個役者用布罩著口鼻,尋找無人斂收的遺屍,同時灑下淨污的藥粉。天氣太熱,必須儘快清理,不然拖久了生出疫病,又是一番災劫。
蘇璇剛放下老人,忽然一道寒光掠過,冰冷的刀鋒甚至侵及發梢,他瞬間彈起,間不容髮的避過了陰狠的一擊。
寒光毫不留情的追擊,一招疾似一招,蘇璇忙於救人並未帶劍,失了先機,躲得格外狼狽,情急之下足尖一踢,幾塊碎瓦激迸而去,被刀光絞得粉碎,也讓距離稍稍拉開,看清了來人。
池小染仍是一襲紫衣,難得沒有畫眉塗粉,一張臉如白瓮般冷,聲音宛如地府陰風,“小子,這次看你怎麼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