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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哲完全呆住了,一張臉驚疑與嫉恨交錯,異常精彩,葉庭強忍著才沒笑出來,硬將他拉走了。
蘇璇結結實實跪了一夜,不過也不寂寞。
天黑之後不斷有師兄師姐來給他遞吃食和氅衣,有的送完東西還不肯走,在一旁陪著聊江湖秩事,人越聚越多,黑夜比白天還熱鬧,及至快天明怕長老發現,才漸漸的散了。
葉庭早上來轉了一圈,見誡台周圍雪踩得七零八落,少不得折根枝子掃去痕跡,剛歇手道童就過來傳話,令蘇璇不必再跪。
蘇璇領了阿落回到了從前所居的山巔小院。
這裡是鏡玄真人息隱之所,普通弟子不得踏足。蘇璇隨之學劍,在此住了十餘年,見景致宛如從前,碧池凝如春凍,唯獨少了池邊垂釣的老者,不免些許悵然。
蘇璇汲起井水取出桶巾,挽起袖子開始清掃。一轉頭見阿落抱著竹帚出來,立時喝止了她。孩童不懂厲害,她傷勢初愈,骨頭尚未完全長合,哪能隨意勞作,蘇璇讓她在房內坐著,囑咐了不准擅動,這才繼續掃塵拭案,整理庭院。
勞作未歇,小院已來了訪客。
來者是一位年約六旬的老道,白髮高冠,神色倨傲,還攜來了一名女孩,容顏秀麗白皙,簇新的弟子服外裹著軟茸茸的裘衣,精緻而不俗。
蘇璇一眼望見,放下竹帚施禮,“東垣長老。”
東垣長老與南谷長老一樣,都是北辰真人的師兄弟,平日氣性頗大,小輩都有些怕,一來就劈頭道,“聽說你要收一個胡姬為徒?”
蘇璇知道這位長老准沒好話,垂手應道,“是。”
東垣長老拂然不快,神情嚴肅,“你到底年輕,擇徒一事關聯極大,正陽宮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收,更不容莠草充作良材。”
蘇璇不卑不亢的回道,“多謝長老提醒,我自會慎思。”
東垣長老當他退讓,面色稍霽,示意一旁的女孩上前,“你既然想收女徒,這個是沈國公的孫女,天生的金枝玉葉,還是個肯吃苦的,三年下來學得極好,無論是家世相貌或根骨秉質,各方面都無可挑剔。”
女孩落落大方的上前行禮,“末學弟子沈曼青,見過師父。”
蘇璇看著她秀雅的儀態,想起的卻是阿落。阿落其實也生得很美,胡人的血脈讓她比中原女孩更多了一份深遂,卻得不到半分善待,這個世界對她滿布荊棘般的惡意,不容她獲取任何希望,隨時準備將她踩踏為泥。
女孩躬身半晌得不到回應,悄悄抬睫,瞥見了屋內的小身影。
蘇璇一拂袖將女孩扶起,同時道,“長老的好意心領了,我德行不足,不敢誤人子弟,有阿落當徒弟就夠了。”
東垣長老大怒,“我看你是發了昏!也不怕臉都丟盡了,本派絕不容胡姬混入門牆,縱然北辰再疼你,也斷不會容你胡為!”
蘇璇淡淡道,“阿落心性單純,我瞧著並無不好,只要將來行得正坐得直,有什麼沒臉的。”
東垣越加惱怒,正要重斥,忽然一個聲音插話,“還請長老稍息雷霆,師弟跪了一夜才從誡台下來,總不好讓他再去跪一日。”
蘇璇聞聲一喜,就見葉庭帶了幾名道童,攜了新的被褥鋪卷和一應用具進了院子。
一眾長老中私心最重的就是東垣真人,葉庭心中有數,掃了眼立在一旁的女孩,吩咐道童將東西放入進屋內,分頭清掃,而後才道,“長老不必急怒,師弟是個直性子,臨了事難免倔拗,讓他多想想也不是壞事,大不了晚幾年再收徒弟。”
東垣長老受了沈國公的重禮,要將她放在門派中最受矚目的蘇璇名下,不料威壓無用,肝火正旺,惱得一語不發。
葉庭笑了一笑,不輕不重的拋了一句,“長老的眼光極好,這個孩子我也聽人贊過,確是難得的良材,可惜師弟近年在江湖上飄,根本無暇指點。與其浪費了好苗子,不如放在我名下,長老覺得如何?”
東垣一僵,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局面。
萬一蘇璇倔著不應,拖上幾年,國公府那邊難以交待;葉庭作為北辰首徒,隱然有未來接掌正陽宮之勢,自是最佳的替代。然而順勢應了東垣真人又不甘心,他不好說行,也不好說不行,挾著一肚子火氣拂袖而去,“都是些不曉事的,我去和掌門分說!”
這場爭執在正陽宮反覆拉扯,足足磨了一冬。
北辰真人到最後也沒有明確小胡姬的身份,僅是默許她留在山上,與其他弟子同等供給。蘇璇堅持不再收徒,東垣長老所薦的沈曼青與練拳的男孩殷長歌一道,歸入了葉庭門下。
翠微池畔的小院成了正陽宮上下的秘密,一師一徒住了數月,阿落適應了山巔的生活,蘇璇也將再度出山遠行。
臨去前,他將學劍的根基要領編寫成書冊,布置了課業,又給小徒弟安排了一個老婦人陪伴。阿落一路送出很遠,她不願師父下山,卻不能出言挽留,或許太明白自己的微小,只有默默的順應,接受所有分離。
天都峰的春天也是冰冷的,新芽遲遲未萌,層層松針如千萬根利刺,蒼綠而無情。
第44章 眾如沙
自拜別枯禪大師與各位師兄,歸返靈鷲宮之後,溫輕絨開始隨父母學習掌理宮中事務。溫飛儀的舊傷近年時有復發,門派的擔子漸漸落在下一代肩上,溫輕絨有了壓力,再不是過去無憂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