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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紅絲硯就誘動了妹妹,阮鳳軒自覺計得,頓時得意起來。
薄景煥還在孝期,照說不該與宴,好在本朝風氣不嚴,加上芙蓉宴是六王為東道,有些特別。
先帝膝下有六個兒子,除卻兩人早夭,一人繼位,其他的均封了親王。六皇子封相王,亦被稱六王,他有位側室與威寧侯老夫人沾親,七拐八彎的扯起來,薄景煥還該叫他一聲表姨丈,兩家走動不少,相處熟稔。此次六王借了留園,薄景煥自然得協助籌辦。
盛宴當日,眾多貴客紛紛而來,薄景煥正與一名皇親敘話,就見阮鳳軒進了園子,洋洋自得的對他擠了擠眼,薄景煥不動聲色的向他身後望去。
美麗的少女正隨著兄長看過來,她淺淺一笑,如芙蓉初發,明秀無雙,薄景煥再看不見其他,只覺滿園仕女淑媛,無一人能及這份天然顏色。
傾心數年,薄景煥每年必赴琅琊,阮鳳軒早看出了端倪,替他探過琅琊王的口風,唯有佳人仍一無所知,待兄妹二人回到琅琊,他就準備請人上門提親,出了孝正式迎娶。此刻她笑靨如花,盈盈一禮,薄景煥回過神藏住愛戀,方與兄妹二人道了幾句,管事報六王相邀,他唯有惋惜的暫離。
留園格局極大,樓閣亭台巍峨富麗,引御溝之水入園,夏日裡碧葉連波,千萬朵芙蓉翩然而綻,加上風流倜儻的王孫貴族、輕羅綺帶的名門貴女,爭相炫琴弄茶,斗詩書文,場面可謂極盛。角亭一簇人流觴,水岸一群人踏歌,處處皆是笑語歡聲。
阮鳳軒來金陵不久已交了一群朋友,自有熟識的聚在一起玩樂,他如魚得水,興致格外高漲。
阮靜妍被一群淑媛簇擁著說話,偶然有人提起蘇道長,她心頭一跳,卻見在場的女兒家均是羞澀又興奮,對蘇道長的各種消息津津樂道,連他並未入道及娶妻與否都知道得十分詳盡。阮靜妍既喜又憂,聽得七上八下,一半心神在留意園內,歷時許久,始終不見縈在心頭的人,情緒漸漸變得寂落。
她明白自己想左了,相邀不等於必來,那人或許根本不會出現。
圍繞左右的人太多,笑鬧嘈擾不絕,阮靜妍失望得近乎想立時離去,譴去尋兄長的丫環卻久久未歸,她實在抑不住,尋藉口避開了熱鬧,獨自走入了一條清幽的石徑。
石徑彎彎繞繞,碧柳菸絲蔓垂,一如她深晦的心事。不知幾許折轉,前方現出了一座雅亭,一個道衣青年在亭中靜憩,身畔一叢金紅的凌宵花。
亭檐投下深影,花枝開得絢烈,映著他清正的輪廓,寧熙的側顏,連冠上的羽飾都格外分明。
阮靜妍呼吸停了,失意到極處,猝然化成了無盡的驚喜。
她很想平靜下來,端莊的上前行禮搭話,為之前的一切致謝。然而無數情緒如靜水深流,讓她生生的窒住了。或許他早已忘了她,根本不記得那一次偶然的善舉,更不會懂她為何縈掛良久,至今銘記不忘。
阮靜妍心頭紊亂,眸子漸漸盈滿了淚,垂著頭忍住輕泣,再也保持不了儀態。
迷朦中眼前突然多了一雙足履,他不知何時近前,修長的身形稍傾,清和的聲音似有一點無奈,“怎麼還是這樣愛哭。”
一把亮烈的凌霄花遞過來,簇簇如一團火,碧油的葉子展翹。一如數年前的長江之畔,曦柔的晨光中,少年微笑著遞過一隻野桃。
阮靜妍忘了哭泣,心房瞬時沁出了甜,她垂睫接過花,既是委屈又是喜悅,半晌才說得出話。“你還認得我——當年都不肯記我的名兒——”
英姿挺秀的青年怔了一下,微微現出一絲窘色。
“我叫阮靜妍,家人都喚我奴奴。”阮靜妍含著淚笑了,桃腮上綴著水珠,鼻尖似玉櫻輕紅,凌宵花在她眼中炫烈綻放,一如歡悅而甜軟的輕語,“我知道你叫蘇璇,蘇子的蘇,天璇的璇。”
本朝三位親王,吳王暴燥易怒,陳王喜揮霍縱宴,六王可算最為省心的一個。
兩位親王暫時未至,六王在一間花軒獨坐,他衣飾修雅,臉相圓潤,一看就是好脾氣。正從軒窗欣賞園子內的情狀。
薄景煥與六王極熟,被他喚過來陪伴,少不得說些趣事。
近期的話題,繞來繞去難免落在對戰貴霜國師一事,六王正好對蘇璇格外感興趣,問得極詳細,聽完贊道,“難怪我聽說你給蘇道長備酒,原來是結義兄弟,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甚好。”
薄景煥原是臨時起意結義,事後也覺此舉甚智,“當日我就知他不同凡俗,幸好不曾錯過,如今金陵多少人爭相與他結交,哪還顯得出不同。”
六王頗為嘉許,“能不惜身份,折節下交,可比你父親可灑脫得多,此人如此能耐,未來說不定大有可用。”
一言正中薄景煥所想,少不得謙了兩句。
六王摸了摸短須,眯眼一笑,“不過正陽宮的人端方,一些事未必便宜。有個吳王門下的清客,一直不得志,想換個有作為的主子,投到我這裡,我看你倒是合適。”
六王身後的一名青年隨從踏出,對薄景煥跪倒一叩,“草民何安,見過侯爺。”
朝野皆知吳王性燥,氣量又小,門客來去不足為奇,薄景煥打量了兩眼,見是個白皙乾淨的年輕人,溫順的垂著頭,宛如教養良好的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