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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甚囂塵上,帶得人心比春光更浮跳,而一年一度的花朝節,也隨著春風悄然而至。
花朝節為花神的生日,一年春序正中,時謂春到花朝碧染叢,枝梢剪彩裊東風,到此時大地回暖,百花盛放,民間殺牲供果,唱戲酬神;士族則賞園遊樂,詠詩作畫,各有所樂。
洛陽最盛的花朝節會之地,莫過于歸林園,園中植有數百畝芳林,每逢時令萬花繚亂,桃粉梨白杏紅如霞,尋芳者皆為之贊。不過歸林園的游賞所費不貲,少有庶民,多是達官貴人攜軟帳,設几案於花樹下宴飲。
這一日春陽映得花葉舒展,枝枝粉簇可愛,園中來者甚眾。
一處位置極佳的花樹下設了一席,坐著一名風華無雙的貴公子,一斟一飲風流自若,身邊還有一名年輕的胡姬相伴。那胡姬不但膚如玉雪,容色絕美,衣飾亦是華貴,連尋常世家女也有所不及。旁人見了無不暗訝,紛紛打望,猜測是哪一王侯世家。
這對男女正是左卿辭與蘇雲落,逢洛陽花好,兩人過來游賞。春光與花香令人懶慢,左卿辭酒力上來,折了一枝桃花把玩,不正經的低謔,“桃花如此妖嬈,回去給阿落身上也繪一枝。”
他聲音極低,唯有蘇雲落聽得見,她不由臉頰泛紅,回道,“那阿卿身上也要有。”
左卿辭頓覺別有情趣,“有何不可,不過阿落什麼時候擅畫了,我怎麼不知道?”
蘇雲落確實不懂丹青,給他問得一窘,正經道,“我可以書字。”
左卿辭俊目流轉,越發撩人,“阿落要寫什麼?”
蘇雲落抑住心跳想了一會,“卿似雲間月。”
這本是左卿辭當年隨手寫就的情詩,聽了不免一訝,“在阿落眼中,我是雲間月?”
見她不明所以,左卿辭忽的笑起來,掐下一把桃花瓣拋散。原來她誤解了詩意,不過既然心愿得償,佳人長伴,那麼誰是雲間月,誰入了誰懷袖,又有什麼打緊。
兩人情意正愜,恰有一個文士放浪形骸的在花林中漫遊,二月的天氣仍帶輕寒,而文士卻衣衫大敞,身體半裸,似吟非吟,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胡話。
蘇雲落瞧了兩眼,給左卿辭一手遮目,“醜死了,有什麼好看,一個服了五石散發顛的蠢貨罷了。”
他在人前溫文如玉,私底下口舌頗為刻薄,蘇雲落聽得好笑,依著他扭頭不看,“聽說士族多好此,你也服過?”
左卿辭幼年時家中異變,師從於方外谷的鬼神醫,使毒弄藥猶如反掌,後來又在江湖上浪蕩,心智與手段極深,遠不是尋常士族公子可比,不然也不至於嫡母安華公主和薄景煥都著了他的道,逢此一問,他哂然道,“我哪有那般蠢,五石散與芙蓉膏一樣,都是害人之物,本是用來治寒症的,一些傻子非說有神思敏健之效,服食後燥熱難當,除衣裸行,醜態百出,還自以為風雅不群,引得無知者效仿。”
一旁有幾名文士也在飲樂,其中一人高嘆,“而今五石散算什麼,誰有能耐弄到不死泉,可就真成了神仙。”
一言引得餘人附和,紛紛熱議起來。
儘管離得遠,左蘇二人耳目俱佳,仍是聽得分明,蘇雲落動了好奇,“近日總聽人說不死泉,阿卿可知究竟是什麼?”
左卿辭神情稍斂,在落滿桃花的几案上斟了一杯酒,“阿落對它感興趣?”
蘇雲落坦白道,“不管是何等寶貝,西南我都不想再去了。”
左卿辭不動聲色,“若能不老不死,永無疾患,阿落可想要?”
蘇雲落想了一想,還是搖頭,“哪有這般神奇之物,師父說天地尚無完體,人怎麼可能不老不死,那豈不成了怪物。”
左卿辭讚賞道,“阿落心只一竅,卻比世上大多數人都要聰明。”
蘇雲落得了誇獎,雙頰粉馥,比桃花更明媚,左卿辭忍不住攬過她,到底在人前不好親昵,捏著她烏黑的長辮把玩,“不死泉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換個說法,西南有種潭水能令人傷口癒合,不覺疼痛、還能強化經絡,可有讓你想起什麼?”
蘇雲落怔了一瞬,突然省起。
左卿辭一笑,悄聲道,“你在血翼神教浸過的神潭,是不是有些像?”
血翼神教確實有一方古怪的血色水潭,被教中護法乘黃用來煉製屍傀。蘇雲落一度誤入,在潭水中混亂了心智,幸好給左卿辭及時救出,不過潭水也使她身上的傷口提前癒合,後來蘇雲落能在神教的聖蛇毒下活過來,或許就有部分受益於此。
蘇雲落回想起來更覺怪異,“那是泡製傀儡所用,怎麼可能令人不死,而且又在血翼神教,外人哪能接近?”
左卿辭的眉梢多了一絲神秘,“傳言難免有所誇大,不死泉與神潭同在西南,功效又有近似之處,如果真是同一物,你猜消息是何人散出,目的何為?”
蘇雲落默然良久,“我只知道用心一定極為險惡,阿卿聰明,可猜得出?”
“中原大概要亂了。”左卿辭飲了一口酒,見她變了顏色,戲道,“怕什麼,就算成了亂局,憑你我的本事足可自保。”
蘇雲落知他心思深遠,十言九中,雖然自己的武藝護身無虞,但亂局一起就是萬千生靈塗炭,實在無法如他一般輕鬆,“誰在主使?為什麼要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