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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叛跡未顯,說出來難以取信於人,阮靜妍暫且將事情安在武衛伯身上,饒是如此也聽得許蓁蓁驚心動魄,額頭的汗都滲了出來。
阮靜妍接著道,“我說動兄長討伐逆黨,既為盡臣子之責,也為報當年之仇。蓁蓁,你我一生之變皆因紫金山,可願助我一臂?”
許蓁蓁幾乎要應了,話到嘴邊又忍下來,經歷了多年的內宅爭鬥,她更重實利,自己長年無子,地位空虛,若不是公爹壓著丈夫,連長媳之位都難坐穩。為舊事一時衝動,失歡於家翁,並非明智之舉。權衡之下,許蓁蓁隱去神情,再度成了喜怒難辨的高門貴婦。“這些事過去多年,京兆尹早有定論,我已經放下了。”
阮靜妍靜靜的望著她,“你的兄長橫死人手,也放下了?”
許蓁蓁宛如不聞,“今日敘過作罷,公爹不會見你的,不必多此一舉。”
阮靜妍長睫半斂,復又一問,“鄭公子以命相救,換你得生,蓁蓁也放下了?”
許蓁蓁方要端茶送客,聽到這一句手一顫,撞得杯盞鏘然一響。
庭院寂定下來。
第98章 見司馬
許蓁蓁一直極討厭自己的兄長。
許平陽自私寡情,貪花好色,德行極差卻受盡家中溺愛。許蓁蓁甚至不能說他一句不好,哪怕紫金山之行是許平陽的主意,遇險也是因他強行改換了路途,族內遷怪的依然是她,甚至惋惜為何死的不是庶女,而是嫡子。
許蓁蓁一生厄運都因許平陽,對兄長之死完全不覺悲痛,只想冷笑。
可鄭仲文不同。
她每每想起這個名字,都有一種溫涼的哀慟。
那是少女時期唯一感受過的,來自異性的關懷與照料。
鄭公子為她擋住了惡人的刀劍,跌入溪中還拉著她的手,最後一刻仍試圖救助她。
那樣好的男子卻死了,許蓁蓁的眼底驀然湧出了淚,胸口堵得生痛。
阮靜妍握住她的手,語音沉婉,“蓁蓁,安排我見一面就好,其餘均由曹司馬定奪。惡人當有惡報,鄭公子泉下有知,也能得慰。”
許蓁蓁靜默半晌,終於噙著淚點了頭。
曹度掌徐州多年,沉睿老練,年近六旬依然精力健旺,生活極有節制,繁瑣的政務之餘,唯一的愛好是攀山。
九里山因東西長九里而得名,曾是楚漢鏖兵的戰場,山色碧郁,風光雋雅。
攀山時曹度不喜言語,三子曹恪帶著護衛在身畔相陪,一行人行至半山,忽然聽見了琴聲。
山嵐送來的曲調高華悠遠,氣韻清長,令人神曠,然而這座山一如曹府後院,山道早被護衛清巡一空,突來的琴聲格外蹊蹺,曹恪頓時警惕起來,護衛方要趨前查看,曹度思了片刻,已當先舉步行去。
上行數十步,眼前現出一方山亭,亭中一名女子安然撫琴,身後隨著一名胡姬,一主一仆俱是少見的美人,一行人都驚異起來,不知二女從何而來。
撫琴的女子停了素弦,起身對曹度一禮,“見過曹世伯。”
曹度見古琴峭薄,漆光不顯,為市面尋常之物,曲聲卻不遜於名琴,心頭已有了猜度,“琅琊郡主?”
女子輕淺一笑,“正是,妾身代兄長而來,有幾句話想與世伯言說。”
曹度一哂,逕自向上行去,頭也不回道,“能探出老夫來此,阮氏也有兩分能耐,只是枉費心機了,縱是琅琊王親至,借道也絕無可能。”
阮靜妍也不急,忽道,“世伯可是武衛伯一黨?”
曹度步履一凝,一旁的曹恪截然色變,喝斥道,“你這女子胡說什麼!”
阮靜妍宛如不聞,“世伯必清楚,當今之世,最不希望各地勤王的就是武衛伯之流。”
曹度終於回過身,神情異常不快。
阮靜妍不卑不亢道,“金陵正危,世伯就坐看叛軍肆虐,傾覆河山?”
曹度原本想晾她一晾,不料她一句比一句尖銳,壓住火氣道,“危言聳聽,時奕還沒那個能耐。”
阮靜妍接了一句,“若是西南敵寇與之相合?”
曹度的花眉蹙起來,傲然道,“杞人憂天,益州有靖安侯親自鎮守,絕不會放蠻夷進入。”
阮靜妍斂容道,“西南屍軍的厲害,世伯並未親見,我從益州回返,親耳聽虞都尉道,益州外無援手,內無強軍,縱然有左侯坐鎮,守得了多久仍是未知。一旦敵人衝破益州,樓船入江,消息又僥倖突破鎖圍,傳入天子耳中,朝廷火急下詔,敢問世伯可有把握及時趕至,一舉殲敵?”
曹度面色沉沉,沒有說話。
阮靜妍纖指一挑,脆音振得人心一顫,“邊塞的大軍遲遲未歸,世伯不覺有疑?無論金陵還是益州,一旦城破,天下皆休,世伯堅拒借道,縱時機於敵,到底是尊君還是害君,不知能得叛軍幾分感激,封王封侯?”
質問極不客氣,曹恪聽得火起,沉不住氣道,“你這無知婦人,竟對家父如此狂言,縱然是琅琊阮氏也當受些教訓!”
他有心要嚇一嚇對方,眼神一示,幾個魁梧的護衛逼近而去,威懾十足。
不說弱女,換了男人也要冒汗,然而郡主身後的胡姬踏前了一步,倏然銀光一掠,一聲裂響,地磚赫然出現了一圈深痕,緊貼著幾名護衛的靴尖,若是再進一寸,只怕足趾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