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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也在望著他,黑湛湛的眼睛比明月更亮,她低下去捧著他的掌心,細嫩的指尖溫軟,一下一下在他掌心劃字。
“我的名字?”蘇璇輕念出來,只覺掌心癢絲絲的,下意識的握了一下拳。
女孩期盼的等待,謝老么喚他少俠,船老大叫他小哥,被他救了那麼多次,仍不清楚他的名字,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可是縱然這一次她大著膽子問出來,少年還是沒有告訴她。
“這個無關緊要。”
她的胸膛沉沉一墜,被失望哽得透不過氣。
蘇璇不曾發現她的低落,只道,“記得這些對你無益,最好將離家的事全忘了,以免傳在閒雜人耳中,惹出無謂的猜議。”
她知道他是好意,眼淚仍是抑不住,心越來越澀。
他拼了命的保護她,待她那樣好,卻不在意她是誰,也不在意是否會被記憶。
蘇璇見她肩頭髮顫,不禁疑惑起來,忽然見她抬起頭,月華映著臉龐,美麗的眼睛汪滿了水,如碎星晃晃欲墜,竟讓他呼吸停了一下。
她再度低下頭,兩滴熱熱的淚墜下,與字一起劃在他的手心。
謝謝你,我叫奴奴。
“奴奴?”他下意識的念了一聲,不明白少女為何流淚,隨口哄道,“不用擔心,我會送你回家,將一切安排周全。”
他喚了她的名字,讓她似乎獲得了某種安慰,不再那般難過,她的情緒漸松下來,想著等回到祖母身畔,姐姐必定會幫她問出他的姓名,總有機會知曉。
蘇璇又勸了幾句,少女漸漸倚著他睡著了,天地恢復了靜寂。
蘇璇將她抱回軟氈,自己繼續打坐,心意澄靜,神念合一,一切雜慮都消失了。
夜無聲的流逝,一個聲音忽然響起,蘇璇血脈一寒,驀然睜開眼。
聲音細碎而哽噎,混著喘不過氣的抽泣,低微得含糊不清,然而兩個時辰前才分別,蘇璇無論如何也不會聽錯,分明是石進的女兒阿妙,他握劍在手,極其小心的借著大石的隱蔽,向來路窺去。
月色極亮,映出了瘦長的男人身影,正是花間檮。小船女阿妙被他拎在手裡,臉頰高高腫起,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蘇璇心一沉,如果阿妙落在惡徒手中,石進的遭遇可想而知。
花間檮大概也累了,踏進水亭歇息,順手將阿妙一摜,“你瞧清楚了,他們確實是向這個方向?”
阿妙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受了欺也不敢號啕,哽得上氣不接下氣。
花間檮在連番挫折中憋了一肚子火,怒氣上來又甩了阿妙一耳光,惡狠狠的罵,“還哭?我現在就讓你去陰間見你爹!一個個不知死活的蠢貨,還有那個小娘皮,以為回荊州就萬事大吉?老祖已經知曉了方位,明兒就去將她一家人宰了,看她到時候怎麼哭!”
阿妙被打得鼻子淌血,吞聲啜泣,分外可憐。
花間檮挾著阿妙獨行,長空老祖未至,蘇璇側耳凝聽方圓數十丈,並無半點其餘的聲息,他的眼眸越來越冷,掌心漸漸握緊,這柄天竺的烏茲鋼劍由謝離所贈,相當貴重,也不知是從何處所得。
烏幽幽的劍身迎著月華,反射出冷詭的鋒芒,一分分無聲無息的出鞘。
曉星漸沉,白露未晞。
夷陵的歸元觀是一座簡樸的道觀,觀內僅有三五個道人,位於長江峽畔的山腰上,平素香火冷落,景致絕佳,開窗明霞千里,樓外萬古江流。
觀主廣微真人年愈五旬,習慣了養生,清晨一人獨起,在院中打八段錦。忽然一團黑影逾牆而入,廣微真人嚇了一大跳,正要呼叫其他道人,未及張口又愕然。
來者是個少年,肩上負著一名少女,懷中縛著一個女童,他臉容清正,英氣端揚,即使衣上染血,腰畔懸劍,也不似劫掠的兇徒,廣微真人暫時放下了驚懼,改為上前察看。
朝陽升起時,一架驢車從歸元觀駛出。
廣微真人親自執鞭,兩匹溫順的毛驢牽引著車廂,在盤繞的山道上顛簸前行,向荊州駛去。
少年在邊崖上目送,直到驢車消失,才看向來時的路。他很清楚自己與長空老祖的差距,也明白與之相抗無異於蚍蜉撼樹,極可能成為此生的終結。
然而惡魔已經徹底激怒,向荊州直撲而來,唯有引得對方遠離,才能讓無辜者安全返回。
青山皓皓,流水迢迢,千萬載白雲悠悠,遠方的炊煙裊裊升起,安然得令人心動。
清韌的身影在邊崖佇立良久,少年凌空一躍,向大路上疾行而來的凶魔衝去。
長空老祖不喜歡自己的徒弟,也不在乎武技是否後繼有人,但他享受徒弟的各種孝敬與伺候,一個命令就讓他們四處奔走,鞍前馬後。
年紀大了,他的脾氣越來越差,容易暴怒,遠沒有耐心再去收新弟子,對已經使順手的更為看重,誰想到十來天內,兩個徒弟竟然先後折損,死於非命。
比起貪食的笑面饕,花間檮膽小聽話,弄來的女人也更合意,雖然沒什麼本事,也不至於在自己一頓酒食的功夫,就被一個無名小子宰了,但屍身的劍痕的的確確確與笑面饕的一般,讓他生出了空前強烈的殺意。
當仇人現出身形,長空老祖停下奔向荊州的腳步,揚起花白的頭,似一隻龐大的凶獸凝視面前跳過的羚羊。他的武器不同於浮誇的金鉤與陰毒的烏鉤,而是一塊門扇般的黑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