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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璇怔了怔,“我自當盡力彌補。”
北辰真人搖了搖頭,“縱然盡力,逝者也無法生還,如何補得過來。”
蘇璇沉默了,不知該如何回答。
北辰真人驀的一笑,負手遠眺雲霧深處,話語意味深長,“補不過就罷了,容其怨責,自行其事即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既要能容旁人之錯,也要能容己身之錯。”
蘇璇訝然望向北辰真人,若有所悟,片刻後深深的揖了一禮,“師父的教誨,徒兒記下了。”
蘇璇離去了,北辰真人仍在原地沉思,掌下撫過冷硬的石碑,抹去石面濕涼的霧氣,碑身越發光澤溫潤。另一名青年來到身後,恭謹的向真人致禮,“師父。”
北辰真人對大弟子道,“葉庭,這次你與蘇璇一道下山,他不足之處,你多提點一二。”
葉庭正中下懷,欣然而應,“師父放心,我定會好生照應師弟。”
北辰真人若有所思,“九華山的事並非偶然,朝暮閣的少使在同一時期率精銳突襲,將潞州控入掌中,今後必定還要生事。澄心與枯禪兩位大師的信中也有提醒,背後不簡單。”
葉庭神色一凝,“師父是疑朝暮閣想獨霸江湖?”
北辰真人沉吟片刻,“靖安侯曾與我私下一談,懷疑朝中有人在暗中培植江湖勢力。”
葉庭一驚非同小可,這等行徑通常只有一種可能,事涉逆謀。
“這些絕不能讓旁人得知,你比蘇璇沉穩,江湖上朋友也多,仔細探察朝暮閣的內情,如有所得立即傳書。”北辰真人比誰都更清楚其中的份量,言語越發慎重,“本門多年受天恩賜賞,又立足於江湖,既不可讓有心人利用江湖而亂反朝廷,也不能讓朝廷生了誤解而清剿武林,一旦有此端倪,當儘可能設法化去。”
長風悠悠,雲海漫漫,景致怡人心目,葉庭卻為突然得知的內情而驚心,越想越是凝肅,正色道,“弟子明白,定會處處留心。”
北辰真人微喟一聲,捺下沉重的心緒看向葉庭,他頎長軒昂,明練沉穩,與年少的蘇璇截然不同,忽然道,“蘇璇此次下山進益非凡,武功或許已超越了你,你作為師兄如何看待?”
葉庭正在思索如何打探,冷不防遇上如此直問,滯了一滯才道,“師弟天縱之才,我自愧不如。”
北辰真人並無責備之意,“再過數年,只怕我也難及他的境界。”
葉庭一時不明師長之意,心緒有些混亂。
北辰真人對兩個徒弟的性情了如指掌,睿智的提點,“蘇璇天生為俠,遇挫一進再進,勇往無前;你的性情如士,拿捏人心極准,行事通透綿密。門派要想昌盛,兩者皆不可少,連你師祖也說過,你與他各具所長,均是難得之材,將來也會各適其位,不必為此縈懷。”
葉庭和蘇璇一同成長,親密無間,正是如此,他更明白師弟的天份何等驚人。葉庭入江湖已有數年,人緣與聲望是上佳,然而蘇璇一出山誅長空老祖,九華山一戰成名,少林長老親筆致謝,所受的矚目空前,葉庭不可能毫無觸動。
沒想到在這一刻,隱秘的雜思被北辰真人一言道破,葉庭慚愧之餘,心頭的糾結卻倏然鬆了,豁然明白了自身的意義。
北辰真人眸光寬和,望著遠方的山巒安然一笑。
山間的靈鶴一聲長唳,揮動一雙矯健的雪翅,直上層雲而去。
蘇璇入山時才三歲,葉庭已經十歲,他幾乎是被師兄提著脖子長大。葉庭在學藝上對他鞭策嚴格,平日裡包容寬縱,像兄長又像半個師父,兩人感情極好。
這次與之同行,蘇璇極是快活,他獨對武學異常狂熱,其他瑣務頗為懶散,多數依賴葉庭安排,或許正因如此,鏡玄真人才將他一個人趕下山。兩年時間磨得他成長良多,這一刻卻似回到了從前,有了葉庭的陪伴,他完全不必再為行途的瑣細費心。
葉庭下山早,又代師父處理了不少門派事務,早已是熟練的江湖客。各地如何置換車馬行船,四方有哪些出名的人物,不同門派之間的禁忌與糾葛,碰上麻煩該如何打點,哪些是盟友,哪些可相交,哪些需要避忌,事事透徹分明。
葉庭策馬款款而談,蘇璇聽得津津有味,深覺白白遊歷了兩年,對江湖仍然一無所知。
收穫了滿眼祟拜的葉庭也覺好笑,其實以蘇璇際遇之險,心志之強,更讓人驚異感佩,唯獨他自己渾然不覺,視若尋常。
聽完一些江湖趣事,蘇璇頗覺惋惜,“原來試劍大會如此精彩,可惜錯過了。”
葉庭見他一臉羨慕,同替他遺憾,“下次要再等五年,誰讓你當時蹲在山裡啃野筍,虧得你能熬下來。”
蘇璇回想起昔日的慘狀,自嘲道,“開始還好,半個月後一心想吃肉,到後來聞到筍味就要吐,餓極了都不想碰,好容易出來完全控制不住吃喝,靈鷲宮的人都嚇著了。溫宮主還好,溫小姐一直有些瞧不起我,想必就是為這個。”
葉庭笑得前仰後合,幾不可抑,“等你救了她兄長,她該另眼相看了吧。”
蘇璇懶懶的不在意,“我照顧那孩子,沒怎麼與她照面。溫公子倒是客氣,人也不錯,想來這時候他們兄妹該回靈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