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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雲落瞧了兩眼,捉了一隻瘦伶伶的灰鼠擲過去,灰鼠發出吱厲的尖叫,撞上了小白菇,迸出了一陣細碎的霧,灰鼠落下地來,沒有向出口逃走,反而對著三人奔來。只見它越跑越慢,毛色也似乎變了,好容易挪到面前已經動不了,皮毛里長出了雪白的菇絲。
陸瀾山看得發寒,截然變色,後方的殷長歌忽覺異物侵近,長劍閃電般斬出,通道頂端剎時落下了一截赤灰色的長蔓。
失了一截的長蔓猶如活蛇,鷙猛的撲襲而來,看得殷長歌大駭,然而他到底是年輕一代的高手,幾番下來長蔓似也知道不好惹,飛速的縮退,三人追隨而去,正好撞上嚴陵一行。
蘇雲落畢竟到過血翼神教,知道黑蠓憑著氣息逐人,順利將眾人救出,又隨著長蔓的拖痕尋到了中庭,人們瞧見萎落的庭中巨樹,無不瞠目結舌。
蘇璇卻沒了影,通道內餘下馭奴者的屍身,一處石門邊有劍氣激痕,門外隱隱有震感,似乎正在交戰。
眾人無不發急,蘇雲落尋出機括扯動,只聽石門轟然一響,緩緩移開。
一縷暮光投入了視野,映出草坡上無數行屍的殘骸。
蘇璇長眉英冷,在屍堆中側身拭劍。
遠處一條無盡長階直通山巔,兩側堅石高逾數丈,宛如城牆。
一輪黯淡的夕陽墜在山後,投下深長的暗影。
暮色將沉,左卿辭與先行軍也到了。
這一次左卿辭與蘇雲落為嚮導,先行軍一路格外順利,將曹度所領的大軍遠遠拋在了後方,曹恪年青,極欽佩勇者,對助守益州的江湖人敬重有加,左氏兄弟親來向群雄致謝,儘管先行軍輕裝而來,所攜的物資也無多少富餘,仍是盡力分出部分口糧,還將馱物的騾子宰了一半送來。
人們趁著夜色,在草坡上歇下來,圍著火翻烤騾肉,談笑不絕。
蘇璇婉拒了徒弟的邀請,與眾人坐在一處,蘇雲落一會送來淨衣,一會遞來烤肉,最後還殷殷捧來兩碗香氣撲鼻的肉湯,全不管旁人都在譁笑誇讚。
蘇璇將一碗湯給了長歌,另一碗與身邊人一分,嚴陵嘗後嘖了一聲,“把你徒弟給崑崙如何,來了就是大弟子,萬事不用做,每日熬幾碗湯就好。”
眾人無不大笑,陸瀾山忍俊不禁,“不愧是嚴掌門,敢與正陽宮搶人。”
嚴陵不以為意,“既然這徒弟乖巧又聽話,還不是蘇大俠一句話就成了。”
姚宗敬險些一口水噴出來,“老嚴,你是沒見著她殺人的狠勁,劈活人如裂紙,當心連你脖子一起絞了,再說就算蘇大俠應了,你就不怕左公子找上崑崙?”
數十丈外的另一處火堆,蘇雲落伴在左卿辭身邊,對面是左頃懷與曹恪,嚴陵掠了一眼失笑,總算收了調侃,“蘇大俠這徒婿太文弱,不過為救父而不惜涉險,也算得上有膽色。”
蘇璇微笑道,“左公子儘管不會武功,卻心智超群,有勇有謀,連師兄也是佩服的。”
除了氣量小些,心眼多點,這個徒婿還算不錯,醫術更是難得。
這廂在談笑,年輕人那邊更鬧,殷長歌的一碗湯給幾人搶了個空,自己一口沒落著,不免又氣又笑。回頭見沈曼青在一隅獨坐,他收了笑,伴著師姐坐下。
沈曼青沉默的進食,聽著火邊陣陣笑聲不絕,遠處是蘇雲落與左卿辭的側影,如一道無可迴避的諷刺,向所有人提醒她的失敗與尷尬。
殷長歌出人意料的開口,“師姐,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師妹的眼中並沒有你。”
沈曼青一怔,方要冷笑,殷長歌又道,“然而師姐一直在瞧她,在山上如此,在吐火羅如此,金陵時如此,到此刻依然如此。師姐可知縱然沒有她,師妹如今所得也不屬於你。”
沈曼青一僵,面頰驀然火燒般燙起來,“你胡說什麼!”
一句話震得一響,引得近處幾人望來,沈曼青抑住神色,惱恨得無以復加。
殷長歌的話語卻沒有停止,“師叔憐她受盡世人排擠,依然堅韌純粹;江湖人贊她十二年艱苦卓絕,讓師叔得以重生;左公子慕她心如赤子,秉直單純。這些贊與慕是她一力掙來,不在於家世門第,師承何人。”
沈曼青被激得情緒不穩,咬牙怒道,“那又如何!縱是她人人敬仰,也——”
殷長歌一言截斷,“也與你無關,師姐一直看著她,何以自處?”
沈曼青心神大震,一剎那竟然失語。
這些話殷長歌想了許久,認真的望著她,懇切道,“就如師父與師叔,師叔固然天縱英材,師父端正明德,不也同樣受江湖尊敬?又如柳哲師叔,捨身義護飛鷹堡,提起來誰不翹大拇指?誰會說二人就不如師叔?假如他們心懷妒怨,對師叔貶抑打壓,武林中如何評論?你我身為弟子,能不為之羞愧?師妹榮耀也罷,墜跌也罷,她的得失起落成就不了你,師姐只能自己成就自己。”
沈曼青想駁斥,想分辨,想用最尖銳的話語護衛自尊,最終顫著唇,竟道不出一個字。
長久以來糾纏壓抑,怨憎難平的究竟是什麼,仿佛一場夢魘突然挑破,讓她驀然驚醒過來。
她為何總在與蘇雲落相較,甚至為此自怨自縛,消沉鬱結,幾乎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