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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璇被師兄一堵,要出口的話停了一停,衣袖忽然一墜。他低頭望去,阿落抓著他的袖尾,小臉茫然而不安,卻什麼聲音也沒有。
她自幼受慣了輕視,在外人面前連師父都不敢喚,平素又極乖巧,但凡吩咐無不認真。聽他說了許多山上的趣事,有了朦朧的嚮往,現實卻給了她難堪的一擊。
蘇璇明白葉庭的好意,然而這一刻實在忍不住,一把將她抱起來,“不是暫且,她是我在山下收的徒弟,名叫蘇雲落。”
南谷真人愕然萬分,幾乎疑惑自己聽錯,“什麼?”
風暴來得比預計更早,連葉庭也始料未及。
北辰真人見兩名愛徒歸來本是極為欣喜,直至聽完葉庭的稟報,饒是他向來看重大徒弟,也忍不住當眾責備。“蘇璇不知輕重,你做師兄的也不清楚?既然早知此事,為何不替他處置了?”
葉庭明白師父乍聞此事難免氣惱,也不分辯,“是徒兒之過,請師父責罰。”
蘇璇跪在一旁,脊背挺得筆直,“師兄勸過我多次,是我自己堅持,這孩子太可憐,托給誰都不合適,索性我自己收了。師父要罰要打我都認,只是阿落叫了我三年師父,入門心法學了,基礎的劍式也會了,務請容她留在門內。”
北辰真人越聽越怒,額角青筋直跳,“你給我滾!去誡台反省!”
阿落不知道屋裡發生了什麼,只見蘇璇一人出來,將她安置在一間暖廂烤火,溫和的吩咐她等著,餓了就吃桌上的點心。小胡姬很想寸步不離的跟著,可一轉身師父已經去了,兩扇門輕輕合上,世界只剩她一個人。
誡台是一尊方台,台上有碑,刻著正陽宮一百六十八條門規,專供犯錯的弟子面壁。位置就在玉虛台畔,教所有弟子都見著,取知恥而改,以誡他者之意。
空寂的方台堆滿了雪,蘇璇的修為自然不懼寒冷,然而載譽回山不到一刻,就在眾多同門的注目下受罰,著實有些丟臉,他拂了拂衣襟,認命的跪了下去。
誡台上長跪的身姿年輕而英挺,承載著無數榮耀的傳說。新弟子的練習結束,孩子們不肯散去,一雙雙眼睛圍在台邊,祟拜又不解的張望。一旁的其他師兄看不過,將孩童們喝散,趕回了起居的院子,偌大的場子變得空空蕩蕩,唯有飛雪無聲的飄落。
同時一間,葉庭也在北辰真人房外跪著。門派最為看重的兩名驕子灰頭土臉,掌教真人罕見的震怒,只因蘇璇要收一個小胡姬為徒。消息不脛而走,因封山而清寂無聊的同門頓時炸開了鍋,蘇璇在同輩中年齡最小,人緣一直不錯,而今聲勢如日中天,更是引人關注,幾乎所有弟子都在議論。
跪到天色將暗,葉庭來了誡台,“起來,師父讓你回去反省。”
蘇璇頗為愧疚,“是我不好,連累師兄一道挨罵。”
葉庭對此早有預料,“反正也不是頭一遭,從小到大,你的錯我總是要擔一半的。”
蘇璇忍不住笑了,“師父答應了沒?”
葉庭無奈的搖了搖頭,“哪有這般容易,本來想帶上山再慢慢和師父說,你可好,一下就掀出來,如今一群長老擠在師父面前跳腳。何況新弟子試煉在即,不可能為你壞了規矩。”
蘇璇也不意外,“那我接著跪,師兄不用管我。”
葉庭正要再說,一個相貌周正,顴骨略高的青年走來,俯視著蘇璇,語調陰陽怪氣,“我看你確實該跪一跪,免得越來越驕狂妄為。”
場面冷了一瞬,師兄弟二人誰都沒有說話。
青年名叫柳哲,拜在東垣真人門下,平日裡蘇璇見了還要喚一聲師兄。柳哲在江湖上也有幾分薄名,直到蘇璇一出,江湖只知正陽宮有個蘇少俠,再不知其他,柳哲深為不服。今日聽說蘇璇犯錯,旁人體恤的裝作未見,他非要過來當面嘲弄,“連胡姬敢攜上山,是不是嫌本門名聲太好,非要外人笑話,說正陽宮大好道門淪為伎娼之所才甘心。”
蘇璇忽然道,“師兄——”
葉庭顯然清楚他在想什麼,傳音入密道,“別人說幾句就放棄了?一個小丫頭往後山一藏,消息不傳,外人哪會得知,放在江湖上才是麻煩。師父心底也有數,就是尚需時間磨,你此刻帶她走容易,將來再想她入門就難了。”
蘇璇聽得有理,又跪穩了。
柳哲見蘇璇受罰就異常快心,句句連譏帶諷,“江湖一些沒見識的東西捧得的太多,得了些名頭就骨頭髮輕,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清楚,我看——”
蘇璇懶得理他,倒想起別的,同樣傳音道,“請師兄給阿落弄些吃食,找個暫歇的地方,她一個人呆了大半天,怕是有些慌了。我先跪一夜,明天再去看她。”
葉庭本想勸止,再一想跪求也不是全然無用,總要顯得受了些苦頭,才好去跟師父和長老開口,於是悄聲應了,一轉頭打斷柳哲,“柳師弟回去歇著吧,誡台冷得慌,我們又不比師弟才修了洗髓經,耐得住霜雪,還是回房烤火的好。”
他幾句話說得輕鬆,柳哲臉色驟變,“你說什麼?洗髓經不是少林的——”
葉庭的神色和悅,語氣格外輕快,“洗髓經確實是少林的不傳之秘,不過師弟得澄海方丈青眼,又單人匹馬闖過了六合塔的三名高僧試煉,居然學成了。方才長老們在氣頭上,我也沒敢說,如今師弟身兼兩派絕學,功力又上了一層,這真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