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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壯流民懼了,嘴上仍是不服,“誰說一定是琅琊王,流民這麼多,他不在琅琊呆著,往荊州跑做什麼。”
年長的流民滿頭黃汗,揮著袖子拭了一把,“沒見識的東西,琅琊王的長女當年許配給柯太傅的公子,遠嫁荊州,在城內擺了一個月的流水席。可惜她肚皮不爭氣,嫁過來幾年一直無所出,不久前才得了一子,這隊必是來探親的。”
青壯流民見他講得有鼻子有眼,頓時啞了。
年長的流民難得有機會賣弄,得意道,“荊州一地最顯赫的就是柯氏,柯老爺在皇帝面前都能說上話,不然琅琊王豈會將女兒嫁過來。據說近一陣還在城內設了粥棚,要是能進去,哪愁餓死。”
青壯的流民譏諷道,“不如你撲上去苦求,說不準他見你可憐,大發慈悲帶你進城了。”
“你當車轎里就是琅琊王?蠢貨,那些貴人都不能擅離封地。”年長的流民嘬了下牙花,“願意停下來放糧,八成是阮家老太婆,她是慈悲,侍兵可不手軟,不等挨近就是七八個透明窟窿,想死才往前湊。”
不等車隊發完糧米,厚重的荊州城門開了,流民頓時炸開,轟嚷著奔過去,瘋狂的試圖沖入城內。然而數百名城卒凶神惡煞的排開人潮,用刀箭驅出一條通道,將遠來的車列迎入城中,隨後無情的闔上了城門,將眾多飢餓的眼睛隔斷在外。
第2章 玄妙觀
蘇璇扣著車板懸在車底,如一隻輕薄的蟬,耳邊是車輪輾過石板的聲響,車旁兵士腳步雜踏,全然沒發覺車底藏了一個人。
上方的轎廂內響起一個嬌軟甜嫩的少女聲音,“祖母吃茶。”
蘇璇聽見盞蓋的輕響,隨後是一個老婦人慈愛的聲音,“舍米本是不妥,偏是奴奴心軟,罷了,就當為你攢些福氣吧。”
少女稚氣不解的詢問,“飛蝗成災,饑民如此可憐,我們恰好有糧食,為何不該助人?”
老婦人到底飽經世故,想得更深,“你年紀太小,不知人心險惡,要不是車隊侍兵環繞,那些飢苦的流民恐怕已經成了兇惡的暴徒。”
少女驚訝而不能信,“祖母覺得他們會襲搶車隊?”
老婦人拍了拍孫女的手,“你平日所見都是富足安樂之輩,哪知道人在食不裹腹,衣不敝體時的兇殘。這一路車簾都不讓你掀,一是路上景象太慘,另一則也是怕生出意外,出門遠行處處都要謹慎,哪怕行善也不可隨意。”
少女大概生來養尊處優,從未見過半個惡人,呀了一聲,半響說不出話。
老婦人憐愛的安撫,“世間善惡相混,難以分辨,你天性純淨溫柔,自然想不到各種污糟,等再大些就明白了,到時候煩擾也多,就如你姐姐,她遠嫁異地,必有不少心煩之處。”
少女有些驚奇,“姐姐那般聰慧,怎麼會有煩惱?”
老婦人心有所感,嘆了一聲,“傻丫頭,縱然最聰明的人、最富貴的命、有最強的力量,生於世就不可能無煩無惱,能少一些坎坷已是萬幸。”
少女大約想到什麼,情緒變得低落,“家中什麼都有,我從沒想過外邊截然不同,道邊的哭聲好慘,書上說雨飛蠶食千裡間,不見青苗空赤土,天災竟是如此可怕。”
老婦人憫然道,“這還是太平盛世,換了亂世人命就如燈草一般。難怪你爹爹不放心我們出門,只是你姐姐是我一手帶大,隻身遠嫁,產後重病怎麼能沒有娘家人探望。”
少女見她憂慮,懂事的安慰道,“柯府來迎的人不是說姐姐已有起色,祖母馬上就能見到,不必太過擔心。”
老婦人的語氣鬆了一些,想起了往事,“你們姐妹年紀雖然差了好幾歲,情份卻是極好,當年你姐姐嫁人時你還哭了好幾場,牽著裙子不讓她出門……”
車隊兩邊的腳步越來越多,街前有一大簇人馬迎來,向阮家老夫人致禮問安,人聲、車聲、馬聲嘩響,蘇璇見時機正好,彈身從馬蹄與車隙間趁亂穿出。
一閃間,人群後多了一個遍身塵灰的少年,展眼打量城中的情景。
荊州的城牆高而厚重,平直的寬道兩側店鋪鱗次櫛比,幌子鮮亮。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車隊周圍聚了大群百姓,交頭結耳的談論柯家與阮家兩大世族,也有路人在抱怨米價陡漲,城角的粥棚排隊的人更多了。
同樣逢了旱災,荊州的百姓面無飢餒,縱然略有窘迫,還能平穩渡日,比起城外的黃塵赤土,餓殍遍野,城內宛如另一個世間。
蘇璇站了一陣,向街人打聽了城中道觀的方位,轉身行了過去。
火辣辣的日頭炙烤大地,入城半月有餘,亮晃晃的天空依然不見一絲雨意。
玄妙觀的磚石曬得燙人,陣陣熱浪涌動,蟬鳴震耳,人在戶中靜坐也難免汗透衣背,心浮氣燥。
如此酷熱的天氣,道觀理應清淨無人,觀主沖夷真人卻不得不衣飾嚴正的接待訪客。
沖夷真人年過四旬,長髯連鬢,修剪得格外齊整,形貌一絲不苟,其實極不耐酬酢。待他會客完畢回到後院,立刻棄了拂塵,摘了雲冠,甩開外衣,用冰涼的井水連浸數下顏面,好容易舒爽下來,接過了道童奉上的布巾拭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