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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璇一怔還未回答,門外傳來了一聲咳響。
明知葉庭在提醒,蘇璇靜了一瞬,忽然笑起來,捏住她的手一緊,嘴唇無聲一動。
少女的眼眸亮起來,明光流燦,盈盈如夢,含著淚笑了,“你費了那麼大的代價救我,我一定要做到。”
她脆弱時我見猶憐,堅毅起來更是美得驚心,從懷裡取出一物,正是王陵中的玉鐲。鐲身純白如脂,獨有龍眼大小的一脈鮮紅,奇特而珍罕。“這是你給的鐲子,鐲上的沁痕就像你染的血,我永遠記得當時的情景,只要有它陪伴——我什麼都不怕。”
紫金山一劫,兩名世家公子橫遭不幸,隨行的家丁僕婢盡喪,獨有兩位小姐生還,離奇之處甚多,讓整件事更增神秘。許小姐可議論之處不多,琅琊阮家的郡主卻被一傳再傳,引發了眾多猜疑。
這位郡主初入金陵就因容顏清麗,溫婉柔靜而贏得多方讚譽,此次被擄失蹤多日,莫名奇妙的重現,髒污得猶如土裡刨出來,真可謂匪夷所思。有流言道她是被山神所救,也有人說她是被歹人污藏,還有說她是撞見了邪鬼,才讓一個好端端的世族千金變得痴傻失智。
總之各路謠言甚囂塵上,連天子都派了近臣前去探詢撫慰。
轟動金陵的大案最終被京兆尹落定為龍王山的匪賊作亂,惡徒潛入紫金山意圖劫綁貴人,不料被兩位公子撞破而試圖殺人滅口,事後趁地動逃之夭夭,白門寨所掘出的屍首成了鐵證。
威寧侯領了驍勇的精兵圍剿,整個賊寨被徹底剷平,幾位寨主在逃竄中身亡。薄景煥身先士卒,勇猛斬敵,贏得了朝野一致嘉贊,卻難以撫平他內心的鬱憤傷懷。
一個秋風颯颯的清晨,阮鳳軒攜著妹妹踏上了返家之路,薄景煥在長亭悵然相送,望著銳卒護送的車列漫漫而行,直到山迴路轉,終不復見。
數日後,另一駕輕車悄然出城。
天空湛藍晴爽,道旁的白楊半黃半翠,風一過嘩嘩的沙響。車夫是位老叟,趕得不緊不慢,一個小胡姬坐在車板上,折著幾根金黃的麥杆玩。
車行了一個多時辰,幾名大漢縱馬從後方趕來,路過時一勒韁,高聲打問,“老頭,這一路可見過一個佩劍的二十左右的青年?”
車夫年老,胡姬太小,都沒有答腔,忽而車簾一掀,現出車內一名二十七八的男子,打量著眾人回道,“方才見過一個人似如兄台所說,往東南方去了。”
幾名大漢謝也沒謝一聲,拔轉馬頭向東南追去。
男子放下轎簾,向對面的人一哂,“第六拔了,都想踩著你的名頭上位,金陵一戰,你從此再難清淨。”
對面的正是大漢們四處尋找的蘇璇,他坐久了略有不適,改了半躺,“還好師兄將他們誑走了,不然哪應付得過來。”
葉庭將包裹收攏在一側,拋過軟墊讓他倚著,探頭讓車夫尋個地方歇一歇。
蘇璇禁不住好笑,“師兄真當我是豆腐做的?傷勢好了六七成,已經沒什麼大礙,像這般走走停停,幾時才能到少林。”
馬車駛入道邊一處林蔭,老叟勒馬收韁,葉庭跳下來舒展肩臂,一陣涼風拂過,更增舒愜,“那又如何,朝暮閣平白受了重挫,連個對頭都尋不著,近日應該能消停一陣,既然江湖無事,天下太平,趕個路急什麼。”
小胡姬見葉庭離了車,悄悄的溜近。之前葉庭怕她擾了蘇璇養傷,拎她過來晃了一面又給鎖回院裡,弄得她畏懼更深,蘇璇勸撫也無用,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阿落累不累?要不要進車裡歇一會?”
小胡姬搖了搖頭,蘇璇從車廂里翻出一把木劍,“那尋一處平地,把教你的劍法練一練。”
待她去了,蘇璇見手邊放著一隻精緻的草編螞蚱,拾起來道,“師兄,到底是該先教心法還是劍訣?”
葉庭一直在冷眼旁觀,淡道,“教她?兩個都不適宜。”
蘇璇只作未聞,“我當年好像是一起學的,就這麼教吧。”
葉庭解下水囊飲了一口,“就算不提出身,她沒有半點學劍該有的剛韌,弱兔無論如何成不了猛虎,徒耗精力罷了。”
蘇璇不在意的一笑。“那也無妨,至少不會再有人橫加欺凌。”
“正陽宮收徒一看心志,二看根骨,從不是憐恤孤弱,你強收她做弟子,對你與她均非益事。”葉庭知道勸也無用,拾了幾塊石頭與枯枝搭起簡灶,“隨你,大不了再另收幾個良材。”
蘇璇自有主張,“我不想再收其他徒弟,有阿落就夠了。”
葉庭三兩下生起了火,準備熱一熱乾糧,“不可能,幾位長老卯足了勁要給你薦人。”
蘇璇將草螞蚱別在車樑上,拔了拔長長的觸鬚,“那些新弟子根骨好出身佳,拜在誰門下都一樣;阿落卻生來就橫遭踐踏,一旦做了師姐,必會被壓得更不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抑不足而奉有餘。我既有此力,為何不能以有餘補弱小。”
葉庭居然一時無話可說,半晌才道,“那是天道,你我不過是凡人,拋盡熱血能補得了幾分?弱者恆弱,強者恆強,待你力衰體竭,弱者能給得了幾分回報?唯有擇良俊而教,薪火相傳,生生不滅,才是延續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