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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吐了兩口銀液就再嘔不出什麼,大概是為制俑餓了幾天,腸胃全是空的。她的氣息已經很微弱,洗淨的小臉蒼白,睫下生著一顆紅痣,宛如一個精緻可愛的蠟偶,迷糊中似乎認出他,暗淡的大眼睛亮了一亮。
蘇璇心急如焚,想起書中載過牛乳可以解毒,一把抱起女童奔了出去。
溫輕絨腿傷未愈,支著杖一拐一拐的走,瞧見寧櫻迎面而來,佇足問道,“寧櫻師姐,那女童如何了?”
寧櫻端著木盆,想起來猶是忿忿,“還在發熱,那孩子吐得厲害,喉嚨都灼傷了,大夫說幸好服下的水銀不多,蘇少俠救治及時,給她撿回了一條命,豐家真是喪盡天良!”
溫輕絨也泛起了憎惡之色,“前朝早禁了制人為俑,怎麼還有這樣喪心病狂的事。”
寧櫻將用過的水潑在廊下,回身道,“蘇少俠返去警告過,還將死去的男孩帶出來另行安葬了。豐老太爺再行歹毒之事,就不用想活了。”
溫白羽隨在兄長身邊,撇了撇嘴道,“蘇璇也是心軟,既是無良之人,何不一劍殺了。”
寧櫻畢竟知曉得多一些,“正陽宮的門規極嚴,蘇少俠也不能隨意殺一個失子的昏饋老頭。反正制偶的摔折了頸骨,今後都不能動了;豐老太爺年邁,又吃蘇少俠一嚇,連兒子下葬也不曾出門,據說病得甚重,也算得了報應。”
一聽說蘇璇居然還要受制於門規,全不似想像中的肆意殺伐,溫白羽頗覺掃興。
寧櫻忍不住嗟嘆,深覺惋惜,“也是蘇少俠俠義心腸,當初掉下來給他救了一次,竟然還想起再去探望,不然哪還有命在。也是這孩子命苦,看模樣長大了必是個美人,偏偏有胡人血脈,活下來也難免受人輕賤。”
溫輕絨在一旁寬慰,“回頭我問一問師兄們,看有什麼適宜的地方安置。”
溫白羽不甚關心,隨口道,“不過是個胡女,費那麼多心做甚。”
蘇璇端著藥從廊外過,入耳這一句,目光沉了沉,徑去了廂房。
女童蓋著被子如小貓一般,臉龐燒得紅通,聽聲音張開了眼眸,見他現出了木訥的歡喜。
蘇璇吹涼了藥,持著湯勺一點點喂,看她咽得格外費力,幼嫩的舌上還殘留著水銀染潰的傷,蘇璇心頭沉甸甸,動作越發小心。
聽說蘇璇救了一個受傷的孩童,枯禪大師的幾位弟子都送了藥材和補品,加上寧櫻的照料,小胡姬如卑微而頑強的野草,逐漸恢復了健康。蘇璇總不忘從外邊買些點心糖餅,將她餵得白潤起來,又換了新的衣衫,終於像個正常孩童的模樣。
溫輕絨對安置女童一事格外上心,問了不少人,回來與蘇璇道,“城北有個神刀劉家,劉老爺子時常陪女眷來寺里上香,他家業頗大,素有善名。那日聽一位師兄提了,他一口答應,能有這樣的積善人家相托,蘇兄定不必再牽慮。”
蘇璇聽得可靠,謝過溫輕絨,此事就算定下來,數日後他將女童抱去劉府,看著她被丫環牽進了大門。
女童很乖,即使進陌生的地方也沒有哭鬧掙扎,她只是踉蹌的扭回頭,一直看著他,黑黑的眼睛空空的,一點光也沒有。
第24章 士與俠
半圓的墳塋臥在崖邊,一方青石碑書刻簡潔,碑前跪著一個人,許久未動。
一方雲履踏過,青草被踩得低伏下去,露水浸濕了灰白的鞋邊,北辰真人來到跪者身後,“師祖走得很安祥,不必過份哀慟,起來吧。”
蘇璇神色靜穆,對石碑叩頭後起身,向來者喚了一聲,“師父。”
一長一少身量已相差無已,這個天資卓越的徒弟讓北辰真人深為驕傲,當面卻正顏教導,從不縱容偏溺,“你在靈鷲山中九死一生,稍有差池即喪於凶魔之手,可知教訓?”
蘇璇的武功授自師祖鏡玄真人,北辰真人萬事繁雜,實際管得不多,但每有訓誡必然切中,一直令蘇璇敬畏有加,“師父責備得是。”
北辰真人又道,“你身為後輩,在九華山當眾挑釁朝暮閣的長使,可知其錯?”
這一句雖有微責,實是關懷,蘇璇自能領會,“是徒兒思慮不周。”
山間雲鶴往來,北辰真人衣袖當風,語重心長的告誡,“你的武功進益神速,固然極好,行事卻更須謹慎。江湖紛紜,人心難測,出類拔萃者更易遭遇魍魎。你沖夷師叔聽素月真人提及柯家一事,猜出你惹了長空老祖,大驚之下趕去夷陵一帶尋你,當你遭遇不測,百般懊悔自責。”
蘇璇胸膛一熱,頓生歉疚,“是我莽撞了,下了山我定去尋師叔致歉。”
北辰真人見他心性純正如一,並未被紛來的讚譽沖昏頭腦,驕狂自負,欣慰之餘轉了話語,“你在兇徒手中救下的漁家小女,其父雖是被兇徒所害,到底受了牽累,素月真人說她資質尚可,我已令人將她攜來山上,歸入本門新弟子之列。”
正陽宮歷來收徒極嚴,這次可謂罕有的破例,蘇璇大出意料,頓時一喜,“多謝師父,此事是我處置失當,牽連弱小,事後深覺愧疚。”
北辰真人的長須被山風拂動,忽然問道,“你一心救人,難免顧此失彼,兇徒卻是肆無忌憚,萬一這孩子將來遷怪於你,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