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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青逢此一問,越加沉默。
她父母早亡,被傳克親而遭送入山中,實與遺棄無異,只能全力習劍,事事留心,將一切做到完美,換來師門上下的讚譽與肯定,也因此有了立身的驕傲,沒想到有一日,她所自傲的一切全被一個胡姬擊得粉碎。
如今的江湖,誰都贊蘇璇的非凡,贊蘇雲落的勇毅,這兩人越是眾口傳贊,光芒萬丈,越顯得自己可笑可憐。沈曼青一想到江湖人的嘲笑或憐憫,便覺羞憤欲死,哪還有心去想為何拔劍。她推過長劍,避而不答,“請師弟替我轉交師叔。”
殷長歌知她心結難釋,勸也無益,“這把劍既然賜給師姐,退回也不該假手於人,師叔在城上與左侯議事,稍後即歸,師姐還是當面呈遞的好。”
蘇璇回來的時候已經入夜,大概已經聽殷長歌道過情由,見了她並不驚訝。
沈曼青半跪垂眸,持劍平舉過頭,“輕離劍本屬師叔,弟子不敢持有,特來奉還。”
師叔的徒弟奪走了自己的一切,卻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不論蘇璇道出撫慰還是歉語,都如一種諷刺,她不願看見任何神情。
頭頂傳來的男聲平和沉靜,“這把劍師兄既然給了你,就由你使用,不必提什麼奉還。”
沈曼青低頭盯著地面,“弟子無才無德,不配神兵,懇請師叔收回。”
男聲停了一剎,道,“你來此一遭,之後打算做什麼?”
沈曼青只想離所有熟悉之人越遠越好,隨口敷衍道,“弟子想去遊歷四方,修煉心性。”
沈曼青手中一空,輕離劍已被取走,她心底一釋,又異常空落,突然一物跌下,她本能的一接,輕離又回到了掌中,裹劍的粗布已被蘇璇扯去。
清沉的聲音再度響起,“輕離是一把劍,劍由人馭,沒什麼配不配,修煉心性不必去他處,長歌受了傷,要歇養一陣,你代他守城殺敵。”
沈曼青愕然抬頭,幾乎不能置信。
面前的男子英逸冷定,一言落定,“你是掌門弟子,各派都在看著,別墮了師兄的顏面。”
沈曼青一陣眩暈,捏著輕離玄青色的劍鞘,再說不出話。
第102章 刀兵亂
金陵染血,皇宮受圍,一場劇變舉世皆驚,然而對燕宿雨而言,不過是長久靜待後的必然。
她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久到連紅楹也忍不住問,“樓主既然要阻止六王,為何不早揭出來?”
畢竟兵亂,燕宿雨隱在暗宅,換了粗衫,青布裹發,唯有煙眉玉膚如故,輕淡道,“既然是個膿包,自然要等它爛穿。六王老奸巨滑,萬事都不落把柄,說早了無用。”
紅楹欲言又止,“樓主不擔心——”
燕宿雨自是明白,玉顏多了一絲淡惋的滄桑,“阿娘早走了。”
紅楹一震,“何時的事?這些年六王連面也不讓樓主見,如何探得出來?”
燕宿雨瞧著纖長明潤的指甲,姣白如玉芽,其中一個僅有半截,是青梔死時斷的,“幾年前,一次辦事得了賞,我趁勢說阿娘整壽,想給她隔窗磕個頭。沒想到屋子裡根本沒人,六王連找個假貨敷衍都懶。”
紅楹心裡發堵,沁出了一絲淚。
燕宿雨反而很平靜,“阿爹打小教的棲聽之術,沒想到用在這上頭,我多跪了一會,磕了頭就退出去,沒人疑心,那時起我就在想,怎樣能讓六王死得慘一些。”
六王身為親王,暗中逆謀也極為小心,幾乎不落把柄,還布下了威寧侯這一替子,哪怕東窗事發,也辦法卸脫主責,最多落個流放或圈禁,照樣能活到壽終正寢,如何及得上在最接近夢想的一刻功敗垂成,摔個粉身碎骨。
紅楹最清楚她如何忍辱負重,一心救出親娘,而今竟是一場空,只覺異常悲哀,“樓主!”
燕宿雨沒有悲慟,寂寂一笑,聲音低微,“燕子樓早沒了,阿娘和青梔也不在了,還叫什麼樓主呢,早知是這樣——我——真是無能——”
一輛叛軍所驅的牛車從血漬斑斑的路面駛過,車上載著數個胡姬。一個美人獨倚一角,披肩邊緣垂著流金般的長髮,一雙海水似的藍眸,路邊的亂兵色迷迷的盯著吹哨,要不是有將官押車,早將美人拖下來大肆猥褻。
碰上楚寄,瑟薇爾已經覺得倒足了霉,誰知後面還有更糟。叛軍馳往金陵,誰都以為很快就被清剿一空,誰想到竟成了氣候,留在蘇杭的叛軍也開始不受軍務拘管,越來越放肆,聽說院裡有絕色胡姬,破門闖入,見了瑟薇爾的艷姿口水都要流出來,將院子的女人悉數趕上了牛車。
瑟薇爾饒是心機靈狡,碰上粗蠻的大兵也無可奈何,連楚寄都被攆上來,他本來生得不錯,塗面敷朱之後居然有三分姿色,儘管骨架有些粗大,好在胡姬比中原女子高挑,不算太打眼。
他躲在瑟薇爾身邊,等牛車動起來後低道,“這是時景手下的兵,一旦到了時驕的府邸,我必死無疑,請公主助我離開。”
不等她回答,楚寄急促道,“只要脫身,我必引精兵來救,絕不有負公主,假如食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男人的誓言瑟薇爾只當謔笑的調劑,如今她陷入亂軍之手,自身難保,看楚寄蹙著一雙細溜的彎眉懇求,越發心煩,冷淡的撇開了頭。滿街亂軍,這傢伙又作女人扮相,就算溜走,不出三步就要被人捉住,她才懶得白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