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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古稱彭城,為華夏九州之一,北鎖琅琊,南接宿豫,為通往金陵的要道,能執掌如此重地,可見天子對曹度的信重。
曹氏一族以軍功起家,崛起不過兩代,幾乎不可能娶到士族之女,長媳曹許氏算是一個例外。
今朝府門一開,一封信傳遞到曹許氏手中,箋紙清雅,墨跡娟娟,書著一行字。
紫金同游,別來廿載,懇祈一見。
十二個字,也未具名,卻讓看信者的曹許氏忘了更衣,足足僵怔了一刻。
曹府深處的一方雅院,葳蕤的薔薇滿架盛放,散出沁人的芬芳,兩個女子在花架下隔桌相對。
曾經細柳般羸弱的許小姐成了一個衣飾鮮麗,鬢髮間寶石生輝的高門貴婦,神情也不再是少女時的羞怯,變得淡漠疏遠,高深難測。
同一刻,她也在打量阮靜妍。
只見阮靜妍衣著淡雅,簪飾不多,依然是眉黛青青,秋水為神,肌膚皎如明玉,又多了一種溫潤成熟的氣質。兩人年歲相近,琅琊郡主卻似受上天寵眷,連歲月也獨厚於她。
一種尖銳的嫉意刺入心扉,貴婦人突兀的開口,“聽說郡主與人私逃,不想竟然來了徐州,還私下託詞求見,可是缺了盤纏?”
阮靜妍記憶中的許小姐體弱靦腆,不大言語,兩人相處不多,但絕無粗焐,且有同難之誼,沒想到對方第一句話如此尖酸。她略略一怔,不答反問,“蓁蓁,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許小姐閨名蓁蓁,出嫁後已久不聞此喚,聽得她驀然一僵,半晌後才冷道,“我被家族責難,世人非議,能嫁來曹家已是幸事,又得府中上下尊重,自然極好。”
紫金山一游,僅有二女生還,結果一個長年獨守,一個被家族嫁往異地,昔時柔弱內向的閨閣千金被生生磨成了一個尖刻婦人,如何還能稱得上好。
阮靜妍心底一嘆,抑下惋傷,斂容道,“我過得不大好。”
許蓁蓁的面上泛起漣漪,話語還是冷的,“郡主門第高華,美貌無雙,縱是遭了劫難,依然才名遠播,受盡家人珍愛,能有什麼不好。”
阮靜妍淡淡道,“遭劫之後我病了兩年,大半時候混沌,偶然清醒,親朋好友都笑我成了痴愚,有些甚至當面欺諷,原本想議親的也退避三舍,要是與其他人一般蒙難了,或許還好過些。”
幾句話觸動了許蓁蓁的舊痛,她嘴角下撇,鼻翼細紋浮現,恨道,“不錯,他們不怪惡賊,卻怪我令家族蒙羞,難道活下來是我的錯?賊人是我招來的?”
阮靜妍幽幽道,“世人皆如此,不知多少人私下道我被惡賊所擄,清白難料,待我好了,人們又笑臉相迎,誰知心底如何誹議,我所經歷的一切,唯有自己最清楚。”
許蓁蓁咬牙切齒,歷年所積的怨氣悉數被引出,“我如何不是,族裡嫌我帶累家聲,連金陵都不肯讓我呆。曹家看中我是士族之女,夫君卻嫌我遭難損了聲名,成親後得知我在溪中浸得過久,受了濕寒難以有孕,接二連三往房裡抬人,家族反而怪我無能,攏不住丈夫的心。”
阮靜妍望了一眼後方的侍女,許蓁蓁有所覺察,直接道,“不必擔心外傳,我到底是曹家長媳,若是一兩個僕婢都管不住,不如死了算了。”
她畢竟在深宅熬了多年,儘管一時氣恨失態,被阮靜妍一點就醒過來,片刻後改道,“挑開說吧,你到底為何而來,想也不是為敘舊,能幫的我會酌情,可也別太過。”
阮靜妍停了一瞬,道出來意,“我代兄長而來,想見一見曹司馬,商談借道徐州一事。”
這一句大出許蓁蓁的意料,她皺起眉道,“我聽說公爹拒了琅琊王之求,你來能有什麼用?何況不是都與人私奔了,還管什麼家族之事。”
阮靜妍沒有過多的解釋,“曹司馬雖然厭惡阮氏,然而琅琊此舉並非為私,我想當面一言。”
許蓁蓁一口回絕,“不行,公爹不喜女眷干預政事,我不會犯這個忌諱。”
阮靜妍並不意外,許蓁蓁失歡於丈夫,仍能在府中威嚴體面,必是倚仗公婆,絕不肯輕逆長者,不過見曹度勢在必行,遂道,“蓁蓁,你知我們當年為何遭劫?”
許蓁蓁方要堅拒,突逢一問,不快道,“不是查出來龍王山的寇匪,還有什麼。”
阮靜妍遞了個眼色,話語含糊,“一些事時過境遷,與你聊作私敘罷了。”
許蓁蓁明白她的意思,猶豫了一刻,將使女屏退了。
四下無人,唯有風動薔薇的細響,阮靜妍道,“這些年我模模糊糊想起,說與你一人知曉,那些賊人不是盜寇,紫金山藏有前朝黃金,他們為尋寶而來,沒想到被我們偶然撞破。”
許蓁蓁怵然而驚,“胡說什麼,什麼寶藏——”
阮靜妍的聲音極輕,“你仔細想想,那些人當時是不是在掘地,許公子喊出名號,對方是何反應?他們一照面就要殺人滅口,事後大費周章的將屍體弄去龍王山掩飾,為何緣故?”
許蓁蓁容色發白,半晌沒了聲音。
阮靜妍微語般道,“我被劫時聽聞了內情,可惜受驚過度,混沌多時,離家後偶然碰上一名當年所見的兇徒,發覺是武衛伯的手下,那些陰私暗舉,正是為今時今日的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