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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群軍士行過,特地避開他身側,連搬動滾木的役夫也停了喊號,放輕腳步。無形的敬畏與感動存在於每個人心間,化成了一片誰也不願打破的安靜。
城上人來人去,蘇璇全然不察。
縱然武功再高,他也是一個人,累到極至連饑渴都忘了,一懈下來就陷入了深眠,直到一聲馬嘶傳入耳際,他驀然一醒,幾乎就要拔劍,睜開眼一片金陽晃亮,有人快步走來。
“師叔不必擔心,敵人並未攻來。”
蘇璇捏了捏鼻骨,分不清是在夢中還是現實,“長歌?”
光影中的青年一身道衣,英氣勃發,正是殷長歌,“師父已經回山了,讓我帶人來助師叔守益州。”
蘇璇一愕,抬眼望去,落日的金光輝映著城牆,城上多了一群英敏健拔的道衣青年,個個腰懸長劍,身姿挺直,望過來的目光熱烈而敬慕。
殷長歌的眉間帶著自豪,“師父說益州關乎中原萬民,不可有失,不僅讓我帶著師弟們過來,還致書各派請天下英雄共守,來得快的也到了。”
蘇璇心頭一熱,又是一憂,“這裡太危險,不能將門派的精銳都折了,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你速速帶——”
一個鬢邊微白的大漢行來,洪聲道,“蘇大俠醒了?”
粗峻的面容有些眼熟,蘇璇一瞬後想起來,驚訝道,“洪堡主?”
來人正是飛鷹堡的堡主洪邁,他腰背雄壯,依然強健,見面就要叩拜,被蘇璇一把托住。
洪邁掙不開,語聲帶出了哽咽,“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蘇大俠,飛鷹堡全仗大俠一力扶挽,出事時卻未能幫濟,實在愧煞。聽聞恩人重歸,洪某別無長才,帶弟兄前來襄助,還請蘇大俠勿棄。”
蘇璇意外之極,他助過許多人,然而瘋顛傷人之時,少有幫派肯站出來說話,心中難免有過涼意,不過復醒後已然看淡,沒想到還有人記得舊恩,來此還報。
他扶起洪邁方要開口,復有兩人行來。
這兩個均是和尚,一人愁眉苦臉,一人圓碩大肚,愁眉的只一合什,圓碩的僧人卻笑嘻嘻道,“好了?甚好。”
蘇璇一眼認出來者竟是當年守六合塔的高僧,更為驚異,他知澄海方丈與法鑒大師已圓寂,遂道,“法引大師與法明大師?澄心大師歸返後可好?”
法引還是一副孤困愁眉狀,有氣無力道,“勞蘇施主掛懷,澄心大師尚在歇養,我等代少林來盡一份綿薄之力。”
隨後又有一男一女過來拜見,男子英健,女子活潑,“峨眉派柴英、靳秀參見蘇大俠,冼掌門是家師,多謝蘇大俠援手之德,我等奉命率同門前來相助。”
後方兩個青年急步上前,雙雙伏首而叩。
蘇璇還在與峨嵋弟子敘話,急忙將人扶起。
兩名青年虎背熊腰,面容相似,顯然是兄弟,其中一人道,“長沂山莊霍明義,霍明武,代家父與家姐拜見蘇大俠,大恩未曾還報,來此助蘇大俠共戰惡教。”
一批接著一批,不斷有人來問侯,有些曾受過他的扶助,有些是各派精英,點蒼、衡山、青城、南普陀、西嶽閣皆有人來,城牆上的人越聚越多,蘇璇開頭還能寒喧幾句,到後來唯有點首示意,又覺出自己滿身污漬,不免微赧,絲毫未覺城牆上的男男女女充滿祟敬,宛如在看一個傳奇。
他不知劍魔死而復生,千均一發之際打開拓州城門的壯舉,早已在江湖中繪聲繪影的傳遍;
他也不知葉庭在回返的路上已經與各派蹉商,回去後廣發英雄帖,邀江湖各派共守河山;
他更不知益州在屍軍的衝擊下,頑強堅守,浴血死戰的消息散遍四方,天下人無不關切,村夫野老均在紛議,人人為之動容。
殷長歌在一旁微笑,話語清銳昂揚,“師叔,師父說天下事,天下人擔。”
洪邁第一個應道,“不錯!天下事,天下人擔,不能讓蘇大俠一個人扛!”
霍氏兄弟也道,“中原的城池,當由中原人共衛!”
峨眉弟子靳秀一抬秀眉,“說得對!無辜折進去的同道,還有師父所受的傷,都要向西南惡教討回來!”
一時間眾口如沸,戰志成城,氣勢激揚如山。
法明大師捫著大肚,捻著佛珠笑了,“我輩武林,當有此慨。”
蘇璇看著一張張熱血激昂的臉,心神震動,眼眶驟熱,仿佛被金陽燙得暖起來。
金陵圍城已逾一月,形勢一日比一日緊。
城內的百姓惶惶不安,米糧早已被搶購一空,九重深宮內同樣覆著凝重的陰雲。
外部音訊斷絕,大軍遲遲未至,焦灼、失望、憤怒、疑惑多種情緒交雜,天子已經在多番挫折下磨盡了火氣。殿上群臣爭來吵去,有主張對叛軍詔撫的,有主張嚴查與威寧侯及武衛伯有往來的,還有人言及城中所傳的各種荒誕的謠言,均讓天子更為煩悶,退朝後益發疲憊。
上書房內,應德帝任近身太監捏捶肩膀,看幾名應召的近臣陸續而入,良久才道,“大軍至今未返,眾卿如何看待。”
金陵被圍不是一兩日,哪怕突圍失敗,秘旨未能遞出,西北也該聽說了消息,至今未見大軍返回,人人皆知有異,不過誰也不敢接話,都聽出了皇帝壓抑下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