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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門暫時太平,守城的士卒不多,正方便他行事。
幾枚銀珠彈落,城門口散出大股濃煙,不明所以的士卒慌亂起來。郎八借著煙霧的障蔽潛近,將背負的火藥甩在城門下方,正要引燃,突然一記兇猛的短戟劈來,郎八猝不及防,勉力一避,險險錯開,一道雪亮的劍光仿佛早有預見,已擦上了他的腿側。
兩下突襲均是一流高手,郎八駭極躍起,已經被劍光掃中環跳,登時跪跌下來,短戟又當頭擊來,他倉促抬刀一架,誰料來人內力雄渾,竟然將刀直壓而下,砸斷了他的琵琶骨。
救兵就在一門之外,郎八拼著一口氣滾避,就要將手中的火折甩向引線,然而劍如快雪,瞬間釘住了他的手,沉重的短戟同時扎穿了他的後脊。
大勢已去,郎八隻能迸出最後一聲慘號。
除去餘下的幾個嘍囉,殷長歌撈起火藥,與陸瀾山對望一眼,奔向了下一處戰場。
飛雪越來越緊,隨著一聲摧崩的巨響,堅厚的城門在攻城的捶擊中轟然倒塌,叛軍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當崩毀的一刻來臨,守城的士兵放棄了抵抗,沿著長街向內城逃去,叛軍士氣大漲,山呼海嘯一般從門洞沖入,向內城追殺而去。
仿佛兩廂呼應,被屍軍衝擊的一邊也現出潰跡,曾被厚土掩埋的城門開始晃動,帶著漫天塵土倒下,幽黑的門洞大敞。穆冉久攻數月無功,見城門坍塌瞬時狂喜,召喚屍軍潮水般傾入。
城頭的行屍少了,拼得力竭的人們終於得了喘息,沒有一張面孔露出喜色,跳動的牛油火把映出一張張凝重的臉孔。
大劫來臨,益州的坊弄燈火幽暗,人大概全躲了起來。
神奴也不需要照明,馭奴使操控浩浩大軍追著逃撤的士兵而行,塔咤與穆冉也在其間,追了一陣穆冉忽覺腳下有異,踩之咚響,不免一疑,然而四下昏暗,隊伍不斷前涌,無法停下細看,奔出數丈腳下又成了實地,也就拋在腦後。
薄景煥也在前沖,宿敵就在城中,久蓄的激恨如火,他不顧一切驅策士兵前行,衝過一個又一個街口,逃兵忽然散入小巷不見了,迎面撲來了大隊人馬。
士兵們黑幢幢看不真切,當是敵軍,興奮的叫喊起來,準備大殺一場,撞在一起才發現是數不盡的行屍,一瞬間駭得魂飛迫散,他們恐懼的要退,然而後方不知情的士兵依然前涌,兩下一擠,頓時響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慘嚎。
行屍不辨敵我,馭奴使又在後方,哪知前方是友軍,全當碰上守軍殺起來。行屍殺人如裂帛,叛軍心膽俱喪,拼了命的退逃,人潮前涌後推,場面大亂,昏暗中不知多少人被踩踏身亡,滿耳都是哀泣奔號,血氣沖鼻。
薄景煥覺出不對,抄過軍士的火把甩入街邊小樓,火焰引燃窗幔,照亮了街面的情形。
所見的場面激得他頭腦嗡的一響,知是中了計,待要發出信號告知友軍,突然一聲墜響,一件重物摔在街面,濃重的異味陡起。
薄景煥倉促間辨不出是什麼,另一頭的穆冉雖然尚未覺察對面是誰,畢竟戰了數月,對這異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嗅出是桐油,不免一驚。
一桶桶桐油被拋機甩來,接二連三在人最密集的地方跌碎,油液譁然濺開,氣味越發濃厚。到這時兩邊都知道上當了,拼命喝令部屬後撤,然而已經晚了。
驀然一聲響懾人心的箭嘯,無數叛軍驚極抬頭。
漆黑的夜空中爆開了漫天火箭,宛如燦亮盛放的煙花,亮煌煌的穿破風雪,帶著令人喪膽的熱焰而來,釘入密集的人群,激焰一剎那燃而起,如火蛇飛躥蔓延。
昂揚的烈火沖天而起,舔卷了大片屋宅,毫不留情的燎燒活人與行屍。
人們絕望的嘶號,拼命向外逃去,奔到半途街面赫然現出一道深溝,溝中傾油,燃成一道熾烈的火牆,將整個內城隔絕開來,兩軍所陷之處,已經成了一座烈焰熊熊的孤島。
左卿辭竭盡所有方法,讓傳書比叛軍提前數日抵達。
左侯知道益州已經無法保全,與蘇璇商議過後,定下了這一場舉火焚城的絕計。
深闊的壕溝動用了益州半城的男丁晝夜不停的挖掘,底部傾了桐油、打上支架、鋪上厚板,踏上去宛如平地。一旦引燃桐油,木板傾塌,火焰就成了屏障,即使行屍撲出也會沾滿油火,終將被燒成焦骸。
百姓大多預先疏散,留下少部分青壯輔助軍士作戰,加上刻意穩住內間,敵人果然不察。
這一計最難在誘敵深入,必須在重攻下堅持到入夜,才能利用黑夜欺敵,引蛇入瓮。蘇璇竭盡全力,江湖人與守城士卒傷亡慘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終於拖到機會來臨。
冬日乾燥,一起火上萬屋宇接連相焚,在急風的吹拂下越來越盛,整個內城成了汪洋火海。
乘黃入城最晚,未至溝塹已然火起,幸運的不曾踏入陷阱,他怎麼也料想不到,一場絕對的勝局竟然翻覆至此,不禁愕極失神。
嬰瑤隨在他身邊,被慘景驚悚之餘,透過火焰看見了飛奔而來的穆冉與塔咤,這兩人奔近壕溝卻被大火封阻,再遲片刻就要被烈焰吞沒。
乘黃立即驅動身後的行屍撲入溝塹,宛如沙袋相摞,壓得溝中火焰一黯,填出了一條生路。
絕處逢生,穆冉與塔咤飛奔而出,汗如雨落,驚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