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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來者正是沖夷真人,城內打鬥的秩聞傳得飛快,他聽聞之後一路尋索,心急火燎的追來。驚退了池小染,沖夷真人顧不得追趕,一把扶住蘇璇審視,見他衣衫透血,禁不住一驚。
“師叔不必擔心,只是小傷。”蘇璇平抑下氣息,眸中有一絲痛悔,“我沒能救得了,她還是被花間檮帶走了。”
花間檮走了好一陣,去向不明,已經無法追趕。
沖夷真人一邊替蘇璇裹傷,一邊聽他道完首尾,不由唏噓,“柯家這兩日在城中秘密尋人,據說洪水破城時有家人外出,不巧被水沖走,應該就是你所見之人。沒想到她流落城外,再度碰上了惡徒,這姑娘大概是命中有此一劫。”
蘇璇實在說不出什麼,以為已護得她無恙,結果卻是枉費心力,並無不同。
大漢早已斷氣,也不知人是如何落到他手中。兩人沿著少女逃來的方向尋去,不出數里發現了一間孤零的村屋,外門未闔,內里無人,灶房門上蹊蹺的掛著一把大鎖。
沖夷真人直覺有異,破開鎖推門而入,見裡面又髒又暗,滿是菸灰的污痕,一角堆著雜亂的柴火,灶旁置著一方被油漬和灰漬混得看不出顏色的厚木案,剁著一把鋥亮的菜刀,旁邊放著一個深闊的木桶。灶堂內的柴火猶有餘溫,屋內氣息腥熱,有一種怪異的油膩。
城外遍地餓殍,這間灶房居然還有東西煮食。沖夷真人疑上心頭,揭開鍋蓋,髒污的大鍋確實滿盛著白花花的肉。他瞬時生出一個念頭,再看一旁的深桶,裡面居然擱著人的斷肢。
沖夷真人如受雷擊,退了一步,鞋底傳來咯吱沙響,細看滿地碎骨,一時間毛髮俱聳,立時奔出屋子,胃部一陣翻騰,險些在院子裡嘔出來。
蘇璇沉住氣在灶房探視了一陣,出來道,“這人是個屠戶,習慣了食人,可能揀了活人就放兩天再吃,不想柴堆後面被野犬刨了個洞,人從洞裡跑了。”
一個嬌弱的世族小姐在這地獄般的灶房困了兩日,未被嚇瘋,還能有勇氣出逃,可謂不易。沖夷真人半晌才平下心境,恨聲道,“以同類為食,毒若虎狼,全無半分人性,此人死有餘辜。”
蘇璇沒說什麼,沖夷真人看著奇怪,“你難道不覺噁心?”
蘇璇低聲道,“入荊州的一路,常見饑民易子而食,道旁相烹。”
大荒之年,弱肉強食,人與羊原本也沒什麼區別。
沖夷儘管聽過饑民之慘,怎抵得過眼前親見,怔了許久澀聲道,“天地不仁,夫復如何。”
暮色沉下來,蘇璇將屋內的柴草挑松,擦亮了火摺子扔進去,熊熊的火光吞沒了舊屋,風卷著火星升得極高,沖夷真人誦了一段長長的道經,超度不知名的冤魂。
蘇璇在數丈外看著,忽的一物襲來,被他抄入手中,遠處人影一閃,消失在了黑夜裡。
蘇璇低頭看向掌中的樹皮,就著火光依稀可見炭灰劃出的字。
長空老祖,正在渝州。
池小染在黑夜中縱掠,腰際被擊傷的地方仍在疼痛,卻想放聲長笑。
難道只有少年懂得借力打力?既然對方劍法精妙,出身正陽宮,殺之後患無窮,大可略施巧計,讓少年自蹈死路。這條路走不走,全在少年自己,可名門正派的少俠,初出江湖心懷天下,能為了一個村女殺五鬼,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從長空老祖手上奪食,下場不問可知,池小染就等著少年撞上一塊堅不可摧的巨石。
少年的血總是熱的,眼眸清越明亮,光明得讓人憎恨。
池小染很期待這熱血暢快的流出來,一點點變冷。
第6章 墜夢魘
女孩幾乎期望自己快些死去,或許唯有這樣,才能從無邊的惡夢中醒來。
幾日前,她還在親人無微不至的呵護下,就算外出赴長史千金的笄禮宴,也有府兵與侍女的陪伴。怎會前一刻還在長街,後一刻就有漫天漫地的洪水撲來。
護衛去了哪裡?隨身的侍女和嬤嬤又在哪?
她在水中浮浮沉沉,不知喝了多少髒水,等從昏迷中醒來,已置身於一間骯髒可怕的屋子。
她的眼淚流了又流,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告訴自己一定是墜入了夢魘,才會看見凶漢在劈砍死屍,將人肉放入鍋中烹煮;才會聽見他啃食同類的手指,將骨頭唾至地上;甚至連那隻半夜鑽進來尋找剩骨的野狗,也像夢魘的一部分。直到她順著柴堆內的破洞鑽出室外,踩在褐黃的地上,才有恍惚的清醒。
她顧不得數日未進食的虛弱,拼盡所有力氣慌不擇路的奔逃,惡魔還是在溪邊追上了她,似乎有人說了什麼,忽然有熱熱的東西濺上她的頰,又腥又燙,她摸到滿懷鮮紅的血,神智瞬間化作了空白。
醒來後她仍在地獄,惡魔換了一張面孔,穿灰衣的男人有狼一般的臉,比壯漢更加可怕。
她隱約記得祈雨的那日,曾在楚王殿的後廂見過這張臉,來不及驚叫就失去了意識,後來還是被姐姐推醒,笑她睡得沉,做了一場昏夢。
可這次不是夢,惡魔是真真實實的存在。
他命令她吃,她不能不吃;命令她換衣,她不肯動,他就直接撕她的衣;她嘗試逃走,惡魔輕易就將她捉回,甚至隨手殺死一個路人作為對她的懲罰。她眼睜睜的看著血濺出來,無辜者在地上垂死的蠕動,耳邊充斥著悽慘的痛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