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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好恨,究竟是誰害了你,原來——竟是我自己——”阮靜妍失魂落魄,碎不成聲,胸臆痛徹入骨。“——我害了你——我怎會這般愚蠢——我——”
蘇璇沒有讓她再說,低頭吻住了她。
柔唇一片冰冷,阮靜妍雙睫一合,兩行淚簌簌而落,想到自己葬送了愛人一世英名,毀了十餘年光陰,還害得阿落顛沛奔勞,如萬箭穿心,幾乎恨不得自己立時死去。
蘇璇早已看開,見她悽愴欲絕,撫慰道,“人心之惡難以度量,當年我已知此事,只是陷身於不可挽回之境,無謂再增傷心,而今我仍能與你相偎,你依然心屬於我,何必還自責傷已,徒讓惡人快心。”
不論他如何勸說,阮靜妍仍難抑痛哭,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才稍稍平靜,雙眼已紅腫不堪。
蘇璇知她一時難釋,有意轉開話題,“難怪在酒樓我總覺得有人窺視,想必就是阿落。”
阮靜妍更增傷感,哽聲道,“她迫不得已做了賊,一直為此自慚,一定是膽怯才不敢現身,怪我——”
“無妨,今後總有相見之時,只要她無恙就好。”蘇璇不讓她再自責下去,拾起箋紙復看了一遍,這一次品出了其間的微妙,多了一絲疑惑,“攜與同歸,無須掛念,來日五湖之上再會?這左公子怎麼像是將阿落拐走了,根本不打算讓我相見?”
第74章 錢塘潮
儘管蘇璇對尊貴的侯府公子頗有疑慮,好在證實阿落平安無事,他放下心勸撫妻子,用了數月,終於讓阮靜妍釋下心結,從深郁的自責中走出來。
要說絲毫不恨仇人當然不可能,只是蘇璇性子通達,知逝去的已不可挽,加上歸返中原一路聽說了不少事,得知朝暮閣已被朝廷清剿,威寧侯在圍獵時受熊羆撕咬,變成臥榻不起的廢人,宛如上天已經施予了懲誡,連報復的力氣都省了。
仇人已垮,愛徒無恙,蘇璇牽念的就只余師門。聽聞葉庭接任了正陽宮掌教,在武林中倍受尊敬,一雙弟子也頗有英名,他極想回去探訪,又不願重新牽動江湖事,再度連累師門,遂暫時擱了念頭,與郡主且行且游。兩人相識二十餘載,歷經多番波折,直到今時方能相依相伴,自是珍惜無比,每一日熱戀相纏,情濃尤勝少時。
阮靜妍生於錦繡之宅,棲住山谷也有蘇雲落與茜痕照應,直到此次與蘇璇入世,才算真正歷了紅塵,見識市井之多態,民生之百樣,其中既有活潑熱辣的新趣,亦有濁穢糟雜的不適。
人道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蘇杭一帶景致優美,為富庶安樂之地,兩人抵此方宿了一日,阮靜妍卻覺身上鑽心的癢,蘇璇見她雪玉般的肌膚浮出多處紅點,顯然宿榻不潔受了虱蟲蟄咬,他立刻收拾東西,另換了一家客棧。
蘇璇買來藥膏為妻子塗抹,見冰肌玉膚抓破數處,留下赤痕斑斑,不免心疼,“客棧多人行宿,難免糟污,是我不察。”
阮靜妍並不在意,“人世種種,總要經歷一番,別人能受,我為何不能,忍一忍就過去了,只是——若留了疤痕,你可別嫌丑。”
蘇璇見她清眸含羞,面頰微紅,宛如少女,越加憐惜。“要是在王府,你哪會受這般苦。”
阮靜妍心中甜暖,“給虱蟲咬幾口就能換得四處遊覽山河美景,見識世情百態,有什麼不好,在鐘鳴鼎食之宅終此一生,怎比得上如今的自在。”
蘇璇一笑,替她將衣物整理妥當,“一會去觀潮,我記得有處高地常人不易攀爬,觀潮極佳,正好讓你看個盡興。”
錢塘一地,最出名的莫過於錢塘潮。
觀潮之風漢魏已始,因錢塘江口宛如一個喇叭,外大內小,江河道急劇抬高,一旦大量潮水湧入,前潮阻而後潮湧,江面激潮相疊,翻滾澎湃,可謂海內無雙的奇景,每逢八月十五前後三天即為觀潮節。
觀潮時在午後,必是全城盡出,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蘇璇尋了一方地勢絕佳的突岩,居高臨下一覽無餘,引得不少人羨慕不已,又咋舌於岩壁之高峭,全不知兩人是如何攀至。
水天遠闊,風急雲低,等不多時,江面現出一條勻細的白線,伴以隆隆的巨響,潮頭由遠及近,宛如萬馬奔馳,雪嶺橫陳,水聲譁然如雷,聳起一面丈余高的浪牆,挾吞天襲地之勢而來,教人瞠目屏息。
潮來極快,隨著轟然水爆震響,雪潮衝上了堤岸,近處的人失聲驚呼,被澆得渾身透涼,紛紛走避不迭。江中卻有一群善水的吳兒乘赤舟,持大旗迎潮而上,穿行於激浪之間,船頭的健兒翻空騰轉,旗尾竟不沾濕。
弄潮兒膽大如虎,花樣迭出,稍有不慎就要葬身狂濤,岸上的觀者瞧得心驚眼跳,無不叫好。正當此時,江上忽然又一黑舟殺出,船頭之人持黑底金旗,船上數名大漢擂鼓,聲勢驚人,頓時將赤舟的風頭奪了過去。
然而赤舟上的健兒毫不遜退,將大旗舞得虎虎生風,連越激浪,引得岸上震天喝彩。
黑舟上一名青年見此,喝令驅舟向前,適逢大浪,黑舟近乎被浪尖掀豎而起,驚起陸上一片驚叫。青年不驚不懼,執旗引船頭直壓而下,猶如分海劈浪,看得人目眩神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