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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恆小心翼翼地用秤桿挑開蓋頭,祝槿的目光跟隨著如意秤上移,蓋頭完全被揭開的一剎,兩人四目相對。
俱是一怔。
燈燭熒煌,香菸裊娜。絳羅床帳被風吹起,上面金銀交錯的懸鈴叮噹而鳴。
穿著喜服的新人怔怔望著彼此,最終還是常恆先垂下視線,緊張又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唇,輕輕道:「哥哥,你眼睛生得好美啊。」
祝槿恍惚地望著他,只覺這人的眉、眼、輪廓、身量,仿佛都是照著自己最喜歡的模樣打造的,甚至比他所能想像到的更符合心意。祝槿心頭忽然泛起說不清的情緒,像熱,又像酸脹,在常恆開口叫他哥哥的一刻,祝槿難以自控地別過了臉。
常恆見狀,慌忙俯身,關切問道:「哥哥,你怎麼哭了?」
祝槿吸鼻,剛想開口掩飾自己的失常,眼淚便又涌了出來。他抬手抹拭,卻被常恆攥住,他攥祝槿的氣力極大,俯身的動作卻溫柔,嘴唇克制地貼上祝槿眼皮,旋即離開少許,氣息吐在他的額間。
常恆的聲音因羞燥變得沙啞,他道:「哥哥、娘子,你別哭。」
兩人都懵懵懂懂地,故而常恆放開祝槿後,也沒有進一步地動作,只同他相對坐下。
風搖曳紅燭,也搖曳帳鈴。燭光飄忽在他們面上,外頭的人聲漸漸渺遠了。
祝槿打破沉默:「要休息嗎?」
常恆應道:「好。」
於是祝槿起身,吹熄高燭,又摸索回床榻。
常恆已爬進里側,似乎在脫外袍,衣料簌簌地響。
祝槿也為自己除服,可身上的喜服有些過分繁縟,再加上昏黑,他蹙著眉解完整排盤扣,才發現它們只用作裝飾,不由有些鬱悶。
常恆突如其來地欺身近前,問:「脫不下來嗎?」
祝槿結巴道:「脫得……得下。」
常恆微涼的手指卻已探進他的後領,祝槿下意識瑟縮著躲,常恆再度膝行半步,道:「扣子在後面,我幫你解。」
祝槿不動了。常恆認真為他解扣,溫熱的呼吸一直打在他耳廓邊緣,癢,但他忍著沒再躲避。
終於結束的時候,祝槿不由輕輕舒出口氣,而後輔展被褥。
常恆卻沒有馬上躺回原位。
直到祝槿蜷縮進喜被裡,他仍直挺挺地傻跪在那兒。
祝槿遲疑道:「怎麼了?」
默了良久,常恆才猶豫著開口道:「我想親一下你。」又急急補充:「請問可以嗎?」
祝槿失笑,有點不好意思,只弱弱嗯了聲回應。
常恆馬上趴伏,在黑暗裡莽撞地尋找他的嘴唇,以致一路從祝槿的臉頰碰到下巴,又從下巴上移,柔軟的唇瓣相觸過一霎,常恆便很自覺地撐起身,道:「好了。」
祝槿眨眨眼。
待他回神時,常恆己翻滾回床榻里側。祝槿聽見他的聲音隔著被子響起,對他說:「哥哥,夢裡見。」
但祝槿在夢裡並未見著常恆,他夢見自己撿到面鏡子……
那面鏡子叫做合歡鑒,他站在鏡子面前,看到鏡里映出自己與常恆三世的糾葛,直到他們被動到達天啟城,見到少司命君座下的兩個神官,被她們抹除記憶、限制力量地丟進了這座「桃花源」中——
他猝然驚醒。
月光流進絳羅帳,鈴鐺叮零零地被風敲響。
祝槿的冷汗幾乎濕透中衣,他的頭更加疼了,意識卻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推常恆肩膀喚道:「阿恆,醒醒,你醒醒。」
常恆揉著眼起身,張哈道:「怎麼?」
祝槿脫口道:「你……」
隨即他打了個激靈,仿佛感受到了黑暗裡四伏的危機,壓低聲音道:「阿恆,我剛剛做了個噩夢。我夢見自己……我夢見一隻蝴蝶,它對我說:『你才是我的夢,你周圍的一切是虛假的,你身處的一切也都是我的想像。』它叫我趕緊醒來,不要滯留在陷阱里太久……」
常恆笑道:「蝴蝶還會說話嘛?這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娘子你真可愛。」
祝槿心下著急,索性咬牙,更加直接地問道:「你說,萬一它說得是真的怎麼辦?我們會不會如它所言,正身陷別人製造出的陷阱而不自知……」
常恆卻完全沒有領會到他話中深意,只道:「那也挺好的呀,蝴蝶做了場美夢。哥哥你還怕嗎?你如果怕,我們可以牽著手睡。」
祝槿突然問:「你為什麼要叫我哥哥?」
常恆被他問住,思索片刻後納罕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應該叫你哥哥。」
祝槿聲音壓得更低,怕驚擾什麼人似的,問:「那你有哥哥嗎?」
常恆沉吟道:「我不知道,好像忘了。」
祝槿心下更沉:「什麼都忘了?」
常恆老實點頭:「好像有些東西,記得不太清了。」見祝槿臉色愈差,常恆擔心道:「到底怎麼了?」
祝槿卻只悶悶回道:「沒什麼,」又牽著他下躺,道:「睡吧,阿恆。」
一覺醒來,娘子似乎對他親密了許多,卻也更加心事重重,這讓常恆既雀躍又心憂。他在園裡種豆種菜,娘子到圈中餵雞餵豬。
可直到日上中天,常恆仍沒見祝槿回來,他不由扔下鋤具,匆忙趕往禽圈。
看到祝槿還安靜蹲在圈裡餵豬,常恆鬆了口氣,但很快,當他聽清祝槿絮絮同豬所說的話時,常恆那口氣又再次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