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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有細細的歌吹聲隨著春風泛夜而來,而那盞盞燈火也隨風搖曳,將塵世映得縹渺迷醉。
忽地,爆破聲響起,一朵煙花乍開在夜幕里,轉瞬即凋。煙火的餘燼尚未落盡,又一朵煙花綻開。較之先者,更為璀璨盛大,瓣萼在空中劃出數道流光,眩人眼目。
沈碧的面容被煙火照得倏明倏滅。
殷懷問他:「喜歡嗎?」
沈碧點頭,又怕對方沒注意到,甜滋滋補充道:「喜歡。」
說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抿唇而笑。恰逢二朵煙火綻放,將他的笑顏襯得清澈純然。
突然,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殷懷的意識深處輕輕蜷動了一下,恍惚之間,他竟有種同這孩子相熟的怪誕錯覺。
煙火從盛放及至成為燼灰,總共也不過經歷了片時,嗆人的火藥味很快瀰漫開來,殷懷便撇開那股荒誕感覺,打馬離去。
天馬飆忽駛向遠方,踏過一程山,一程水,一程春宵。
驀地,有鼓鐃聲自下喧天而來,驚得為首天馬長嘯一聲,狂奔起來。其餘五匹天馬亦受驚匪淺,紛紛效作。倚靠在車背上打盹的沈碧一時不防,摔下車去。
在他快要墮地之際,殷懷趕了上來,拽起沈碧衣領,兩人緩緩落在山谷中。
偌大山谷此時已被紅燭照徹,成百上千的妖女正在燭光照映下娉婷起舞。而那穿雲裂石的樂聲,正是發自這裡。
聲光繚亂中,殷懷走近最邊上一個身著大紫襦裙的妖女,道:「大姐……」
他話還未說完,那妖女便拂袖後退,勃然大怒道:「小子,你叫誰大姐呢!」
殷懷只好換了個稱謂,繼續道:「各位大嬸,深更半夜如此喧譁,難免擾及四鄰……」
群妖聞言,紛紛憤憤。
又一個穿大紅襦裙的妖女忍不住衝上來罵道:「哪裡來的混小子,關你屁事……」
群妖附和,唾星橫飛,齊聲叱道:「關你屁事!」
殷懷額角一跳,飛身而起,一揮衣袖。
昭昭白光霎那漫沒山谷,妖女們鮮妍的沃顏極速地枯萎,稍縱便由二八少女衰槁成為半老婦人。她們張皇地四望,瞧見彼此的變化,身體簌簌而抖,原地化回了一株株齊人高的月季株。花枝有人臂粗,花冠足人頭大,無風自擺,花雨零落。
樂聲終於消殆。殷懷落地,又一揮衣袖,紅燭的火苗倏爾熄盡,恢復成高樹的原貌。
月季花妖雖化回了原形,卻依然人語人言。
距離殷懷最近的那株花妖委屈泣道:「小女們有眼不識尊君,方才多有冒犯之處,還請您見諒。」
殷懷道:「以後莫要再如此行事了。」
一株小妖只有沈碧身量,躲在眾多高挑壯碩的妖大姐身後,聞言,哭道:「可你,可你把我們變成這個樣子,明天我們可怎麼去參加湘靈君的婚宴啊!」
殷懷愕然,問道:「湘靈新婚?修姱那廝聘到了夫人?」
方才回話的妖大姐回道:「聽說,幾日前,靈君偶遇一女子,驚為天人,一見傾心。故而昨日廣發請諫,說要與這佳偶成婚,就於明日,於湘山洞庭成禮,請五湖四海、八方山林的親朋故友都來做個見證。可我們如今這個樣子,要怎麼去赴宴啊!肯定會被那些塗脂抹粉的妖艷賤貨給笑話死的!」
殷懷無語凝噎半晌,一時也不知是為眼前的局面,還是為損友的喜事。
湘靈者,湘山之地靈也。名叫修姱,別號「娥眉君」,可謂是三界中頭一號奇葩,其人其事臭名遠播:此君極重儀姿,一日之中,要以椒、桂、蘭、芷、辛夷、杜若等香草獨家秘制迷魂湯,洗浴三次。沭浴之暇,便會臨水自照,修飾形容。
如此度日百許年,忽有一夜,湘君驚夢而醒,醒來之後,便神叨叨念著要娶一位絕色女子為妻。後遍尋三界求索一匹偶者。然千餘年,猶未得遇,為此愁腸百結,衣帶漸寬,還鬧出許多荒唐笑料。
以殷懷對他的了解,此君之所以屢屢碰壁,究其原因,無非是太過挑剔——這修姱無論見了怎樣的美人,都要橫挑鼻子豎挑眼,貶上幾句,最終結以一句「不若吾美也」,方才能滿意離去。
這樣一號奇葩,卻在幾日之內,就定下了千年未決的婚姻大事,殷懷有些驚詫,但無論如何,於情於理,他都該親去恭賀友人一番。
殷懷想到這兒,抓起沈碧,拂袖而去。
隨著他拂袖的動作,一片陽春之光流泄開來,德澤過處,萬物重煥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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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入安窮」 一詩出自漢樂府。
湘君、湘夫人解取趙翼《陔余叢考》湘山神夫婦說。
第64章 湘夫人
殷懷領著沈碧行走在山林之間。
春暖花開,桃紅柳綠,山色本應極為可觀,然而,此時的湘山已被各路紛至沓來的精怪妖靈占滿。
天南地北的妖怪們操著各自的方言呼朋引伴,竟使偌大山林再無可立錐之地,比之人間廟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直至挪步到湘山祠的大門口,前後左右的簇擁者才鬆散開些。
殷懷剛一側身,便聽身後傳來道激動的男聲,壓著嗓子吼道:「恩君!果真是您!我看了一路您的後腦勺!卻不敢貿然相認!您怎會出現在這裡啊!」
殷懷和沈碧俱是一怔,下意識雙雙回頭看去,就見出言者是乃個麻衣男子,相貌溫良,脖頸略長,眸如沁水,清澈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