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祝槿想,既然右列坐的是地祇,那麼左列所坐便應該是天上眾神了。他的目光划過虛位以待的前四席,心想:首位應是留給天君的,其次或許是風、雨、雷、雲四位君使……
想到此處,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麼,向右首位的宵燼看去,能坐在右首位,難不成他是地君?
文質彬彬的宵燼君偏頭對那阿昧耳語了幾句,立刻吸引了馮夷的目光。
正在這時,參差執扇的動作一頓,隨即以扇掩口,目視殿外,陰陽怪氣地道:「喲,娘娘腔擺著大駕來了。」
祝槿隨著他的話音朝殿外看,只見一座龐大的彩檐緩緩降落下來。
那檐子高六尺許,深九尺許,闊六尺許,檐上列著金、銀、珠、玉鑲嵌成的蛇紋,四面懸垂繡額。
繡額被兩雙縴手挑開,露出檐內光景:九個絹花簪珠、戴簇羅頭面、身穿紅羅銷金袍帔的女子分別手執一把彩絹扇,扇麵團簇著,遮擋住了坐檐者的形容,只露出那人一角粉色裙裾。
彩檐甫落,九個執絹扇的女子便依次下檐。圍攏住檐中人的絹面次第退開,最終現出一柄彩鴇羽扇,這人以扇掩面,裊娜地下了檐子,搭著為首侍女的腕子,由對方牽引著朝殿內踱來。
約莫走了得有半碗茶的光景,那人才踱至殿前。
參差早把手中羅扇搖得上下翻飛,見狀嘲諷道:「陸離,你是來嫁人的,還是在路上生了個孩子?」
掩面之人這才收扇入袖,含笑睇了他一眼,對鬼君行禮道:「陸離前來恭賀鬼君祭慶。」
祝槿微愣,這陸離沃顏朱唇,妝容、打扮、舉止都是女子模樣,一開口卻是低沉的男子嗓音!他想起參差喚其為娘娘腔,不禁嘴角抽了抽,無語凝噎。
陸離抬步入殿,目光瞥及端坐右首位的宵燼,面上的笑意忽地斂去幾分,駐足在那裡。
鬼君見狀,問道:「陸離君何不落座?」他語帶戲謔,還十分好心情地拈起一枚杏子,放到鼻間嗅了嗅。
陸離很快掩飾住失態,他搖著手中的鴇羽扇,柔柔笑道:「君上如此列席,卻是何意?」
參差聞言,也笑著搭腔道:「是了!這新任地君坐在前任的下席,像什麼樣子!宵燼哪!還不快給陸離君讓位!」
宵燼聞言,並無反應,只垂眸安坐。反倒是陸離,又睨了參差一眼,莞爾道:「宵燼君於陸離乃是尊者,坐上席也是該的。」
他隨即又朝鬼君笑道:「怎好因這點小事,攪了君上的宴席,是陸離方才太不懂事了。」說著,便毫無芥蒂般痛快落座於右二席。
參差邊嘖嘖有味地啃著李子,邊應聲道:「就是了!我這表弟雖然是不成器,但這些年一直收容你在地府,沒把你趕走,嘶,好酸啊,好歹呢,也算是對你有恩哈!」
陸離聞言,涼涼看向他,手中的鴇羽扇搖得肅肅生風。
參差亦拿起羅扇,學著他的模樣,扇了幾下,挑釁道:「怎麼?」
陸離冷笑二聲,不再睬他,扭頭朝殿外看去。
殿外,乍起風雨,如晦如嗥。
沉沉積雲之中,降下一皂一青二道身影。淒風苦雨將殿外侍立的宮人吹澆得好不狼狽,而那二色身影,袍袖當風,不沾滴雨,翩翩落地,卓然如鶴。
他們落地的一瞬,風雨驟歇。原本被吹淋得東倒西歪的宮侍這才松下口氣,互相攙扶著重新站起。
鬼君哼了聲,揚聲道:「二位神使好生氣派呀!」
皂衣男子先一步跨入殿中,拱手道:「天君正在閉關修煉,無法應邀來宴,特命我等代他前來恭賀鬼君祭慶。」
合歡的聲音與他同時響起,她有些幸災樂禍地問道:「時隔多年,再遇到業已反目的故人,有什麼感想啊?」
祝槿直覺此話並非是對自己所講,然而,良久過去,那男聲也不曾回話。
合歡嘖舌道:「怎麼,你也啞巴了?」
就在合歡說話之時,那青衣女子亦已踏入殿中。她生得清麗秀致,頭髮高高綰起,作利落的男子打扮。及至殿下,致禮道:「明媚前來為鬼君慶祭。」
鬼君道:「請雨使入席。」
明媚一揖,朝左四席走去,經過容與和參差之時,她微微頷首示意。
容與瞥她一眼,依舊坐如磐鍾,倒是參差十分熟稔地朝她笑道:「阿明姐姐好啊!」
明媚蹙眉,逕自落座。一抬頭,就迎上了正對座河伯饒有興致的眼神。見她看來,馮夷勾唇道:「美人宜笑不宜顰,雨使姑娘還是眉舒時美些。」
明媚蛾眉立時更皺,厭惡地移開了視線。
旨酒宴在《禮魂》的奏樂聲中開始了。
首先是編鐘奏鳴,如流水迴風;緊接著,是琴瑟和聲,與鐘鳴相交織;隨即有人以手擊鼓,悶而綿的鼓點與乍起的簫笛笙竽之聲兵刃相向,又一同花落水流而去……
樂聲之中,數百紅裙鬼女四面湧來,在殿心列隊成五瓣花狀,徊躚起舞。輕薄的紅紗勾連出扶桑花搖曳的情狀,從半開半掩到綻然盛放,最終頹敗成一地紅泥——鬼女的紅裙零落,露出其中的青色內衫。
歌舞之間,鬼君道:「看盞。」
侍立在簾帷外的宮人立即舉袖高唱道:「綏酒——」
客席畔的宮人立馬酌酒入卮,席上列賓亦紛紛隨之舉杯。
鬼君道:「以我旨酒,敬酬來賓,諸君自便。」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