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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恆只覺耳邊亂鬨鬨的,那虛發的一箭仿佛穿射時空,最終射中幼崽小虎的心臟,他覺得心口很疼,臉色立時變得死白,小竹籃也因脫力掉落地上。
有名獵戶率先發現了阿恆,狐疑地打量向這個怪異的少年,常年狩獵的獵戶往往具備辨別野獸的直覺,這種敏銳讓更多獵戶也向他注目。 阿恆的脊背貓一樣地躬起——他也覺察到危險。
方才虛發一箭的獵戶出言問他:「你什麼人?」但這一次,他的手已摸向真正的箭矢。
阿恆盯著他,盯著他手中的弓、箭,忽地,一種復仇的衝動攥緊了他,他驀地張口,發出聲虎嘯——
月光與雪色中,阿恆化成小虎,朝那獵戶兇猛撲去。
殷懷醃製好所有肉罐,卻遲遲沒等到阿恆回來。
他擔心對方迷路,索性下山去尋。
走到山腳下時,暴風雪正在肆虐,一如地上凌亂的血腳印。
殷懷怔怔循著足跡前望,白雪已被紅血和紛雜的腳印髒污,血泊之中,倒著個奄奄一息的少年——他身上中了幾十隻箭,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刀、叉、乾傷。
奇蹟般地,他猙獰的傷口間,竟開滿了密密麻麻的血色薔薇,穠艷有若仲夏。
殷懷發癲一樣朝他奔去,跪倒在他的身前。
他抱起阿恆的一瞬,少年眉眼似乎彎了彎,而後艱難地舉手,向殷懷比劃著名什麼。
可這一次,殷懷沒能讀懂。
阿恆似乎有些失望,於是他的眼睛漸漸黯淡下去。
據圍獵凱旋的英雄們講,他們沒能逮住那隻倀,不過他們已成功剿滅了對方的老巢——山洞中人骨堆積,可見這對虎與倀的深重罪惡。
「吹牛,」功勞最大的獵戶家裡,小兒子不屑道:「我們去看過了,都是些兔啊、羊啊、鳥啊的骨頭,那老虎可能根本不吃人吧。」
他說這話時,手裡正玩著只用草繩編成的逗貓球——也是他的父親從洞中剿獲的戰利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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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裡,也有一個冬天,一片絕無人跡的雪地。」——顧城
本篇依舊是殷懷的夢,反映的是他的一些潛意識。
譬如他總覺得自己有天會間接害死常恆,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這也是他最後做出那樣選擇的心理原因之一。
再譬如對他們之間特殊感情不容於世俗的隱憂,儘管他們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但還是會被山下人趕盡殺絕,原始野蠻和文明秩序間本就存在天然的對立。
第83章 番外 暗相濟
阿昧從差池中打撈到一團魂絮,潔白、無瑕,像捧軟雲。
她驚訝之餘,連忙用聚魂燈收攏,使其免於繼續消散。
它日漸變得濃稠,也有了些許形狀。
阿昧日日守在燈前,時時觀察著它的細微變化。儘管燈焰距離真正轉紅,還要耗費許多時日。
有次,宵燼竟也踱至池邊,打量向這片殘魂。忽地,他玩味笑道:「你知道,這是誰嗎?」
阿昧有些吃驚——宵燼向來對此事不聞不問。
她恭順垂首,如實答道:「不知。」
宵燼笑容未減,卻也沒再多言,又逕自踱走了。
阿昧並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於她而言,這魂屬誰,都沒何所謂,她救它,只是出於一點憐惜——她知道從虞淵一路到這裡需要歷經怎樣的灼痛。
但很快,她便獲悉了答案。
馮夷來地府朝覲時,同宵燼閒談起東君的死訊與各種不脛而走的蜚短流長。
馮夷道:「……據傳羲和女君難以承受喪子劇痛,在湯谷引火自焚,聽聞這把大火已將整座湯谷都燒作了飛灰……而郎夋則始終對殷懷之死秘而不宣、諱莫若深,致使其中細末難為外人悉知,不過參照當時崇山、虞淵一帶的地裂山崩,想也是經歷了場鏖戰的……」
阿昧本在一旁隨侍剪燭,聞言,剪刀脫手,桌球砸地,她慌張去拾。
響動引得馮夷、宵燼同時向她看來。
馮夷笑道:「阿昧姑娘,小心傷著自己。」
宵燼則淡淡皺眉,吩咐道:「下去吧。」
阿昧應聲退下,離開時馮夷正續著方才的話茬:「其實殷懷若能處心積慮籌劃,未嘗不可取郎夋而代之,但他這人,行事向來魯莽,有些可惜了呀……」
阿昧並不知道馮夷在遺憾什麼,她沒真正見過這位東君殿下,直到他身殞、變成團模糊虛弱的白氣,他們之間才算有了這點交集。
阿昧走到聚魂燈前,燈火正在由青轉黃,她莫名鬆了口氣,替他覺出些慶幸。
這天之後,阿昧時常感到忐忑——宵燼依舊對此表現得漠不關心,不知將會做怎樣的處置——殷懷畢竟不是她,無論怎樣,都不會淪為只無人問津的鬼影。
可她還沒等到宵燼的表態,就先等來了凌霄的到訪。
彼時她正守著聚魂燈發怔,身後忽響起個男子的問話:「阿昧姑娘這是在為誰聚魂?」
阿昧回身,凌霄便在距他們幾丈遠處,背手而立,含笑相詢。
她不動聲色地擋在燈前,儘量自然道:「是位有緣人。」
隨即又恭敬道:「宵燼君現在畫室作畫,不知您會前來,婢便去為您通稟。」
凌霄微微眯眼,頷首道:「勞煩。」
將凌霄引至畫室歸來,阿昧愈發惴惴——他會認出這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