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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中心,一個全身燃燒的焦屍抬起了頭,用那雙裝著燃燈的窟孔看向空中四人。
第28章 悲填膺
參差大驚失色道:「我底個老母,祝子梧可真是個變態!」
祝槿被常恆攔腰抱著,俯瞰見下方的燈屍,面色亦是一變。
——那屍頭面七竅、連同全身上下被挖了成百上千的窟孔,窟孔供燈,千燈齊燃,火勢燁燁,將她活活燒成了拼湊的焦黑碳塊。
此時,炭屍緩緩抬頭,二隻燈眼逡巡天際,既而倏地抬起手臂。
隨著她的動作,地面的火焰瞬息躥天而上,火龍擺尾般甩向他四人。
參差哎唷了聲,身形一晃,剎那便化作粼粼銀蛇。銀蛇盤軀為環,飛旋著套住了吐信而來的火龍。
銀蛇倏倏而轉,愈縮愈緊,將焰圍越束越細,眨眼間,那焰便被勒成了一道細窄的火鞭,百般扭曲卻掙脫不得。
那火鞭驀地一僵,隨即自行狹窄了幾寸,猛地向後蓄勢,囤積在下的烈焰頃刻發力,砰地向銀蛇迸去,眼見就要將它吞噬——
一卷舒雲忽在蛇軀上擴散開,繚繞在它身周,阻擋住了熊熊烈焰。
雲霧之中,響起參差咋咋忽忽的叫喚:「啊!火燒眉毛了!雲中君,你怎麼還不動手啊?」
一柄短刀從常恆右手中幻形而出。刀長三尺余,鋒刃晶瑩,如萃冰雪,被常恆橫在祝槿與自己身前,明光爍爍,如有生命。
祝槿怔怔看著那刀,猛然間,他記起君囿中的事,抬頭看向常恆。
雪刃的光不住閃爍在常恆的冷麵上,他持刀的手卻遲遲沒有動作。
那邊的雲里,還在持續傳來參差浮誇的慘叫,眼見雲已在烈焰中不斷蜷曲、越卷越小,常恆終於縱身下躍,劈刀朝火焰中段砍去。
剛硬的刀風破空而來,刃身未至,那焰便已被豁然劃開道缺口。
常恆一臂護住身前的祝槿,一手擎刀,飛身進至那缺口中,勢如破竹,攔腰斬斷了火焰。
捲雲得此喘息之機,舒展開來,縹渺雲影中,漸漸現出容與憑簫而立的身形,一條銀蛇蜷曲在他執簫的腕間。
雲氣散盡,銀蛇一晃,參差又變回了素日那沒個正形的模樣,他不住拍著身上莫須有的灰,仿佛真地劫後餘生:「這妹子,怨氣這麼深,火氣又這麼大,合歡吞了她,估計現在還在消化不良吧!」
燈屍見一擊未成,轉而抬起雙臂,交叉於胸前。隨著她這動作,烈火從祭場四面驀地騰起,合攏於上空,又轉瞬覆下。
常恆的動作卻比頭頂的火焰更快,他在燈屍揚臂時,便已飛身斬向了她,身影幾乎快成一道刀光。那刀銳勢無當,卻堪堪停在了燈屍頭上幾寸處。
常恆在關鍵時刻停住動作,面現遲疑之色。
參差在他頭頂大喊:「劈啊!猶豫啥呢!你還捨不得啊!」
刀芒映著燈屍周身的火光,那燈屍冷然地睨著常恆,略無避讓意,既而,她的視線隨意地一瞥,掠過祝槿,霍地定住。
近在咫尺間,祝槿不期然正對上燈屍那異形的雙瞳,心忽地一攥,恍若被一股強烈的痛楚和渴望驟然擠壓。
他不自覺傾身,想要靠近那燈屍,幾乎就要脫離出常恆的懷抱。
那屍也在定定地看著他,察覺到他的動作,猛地後退了一大步,環抱於胸前的雙手也遽然地垂落。
接著,緩緩地,二滴燈油從她的眼孔中墜落——
常恆當即立斷,攜著祝槿向上飛起。然而,預想中烈火烹油的場景卻未出現,鋪天蓋地的火勢甚至有所減退。
那燈屍背著手、垂著頭站在原地,燈油接二連三地從她眼中滾落,滴上她周身的燈,燈上的火苗撲簌籟搖曳掙扎幾刻,竟逐一地熄滅了。
參差納罕道:「什麼情況?」
他話音剛落,便覺面上一濕,抬頭望去,方才驟停的雨不知為何又翩躚起來,漸漸澆滅了大火。
而那燈屍身上燎燒的火也終於在雨中滅盡,她變回了一具矮小的焦屍,遠遠看去,竟顯得有些落寞和侷促。
祝槿的心突然一陣陣搐痛起來,他無聲地張口。那焦屍若有所感般,抬頭上望,對視的一瞬,她的身體霍然破碎成了黑色的粉末,又被風吹得四散。
而就在這瞬間,穿城河水也霎那暴漲。水漫魁城,眼下只餘一片汪洋恣肆。
恍惚之間,祝槿仿佛看見了常薛荔——她正躺在柔和的水波中,隨著一盪一盪的波浪浮浮沉沉。
拍打著她身體的水浪上散落有細碎的光點和半開的水藻花,常薜荔仰面看著天空,白雲在蔚藍天際抹開一道道綿延的細線,仿若她微微勾起的唇角。
而就在祝槿怔忡的片刻,頭頂的天穹驀然下落,將懸空的四人拍向水中——
祝槿猛地出水,急促地喘息著。他環顧四周,所處之地竟換作了一條湍急的河流。緊接著,嘩啦嘩啦兩聲,參差與容與相繼浮出水面。
前者甫一出水,便對著祝槿大驚小怪道:「兄台何人?」
祝槿一愣,隨即「啊」了一聲。
參差更為驚異道:「小槿,你易容了?」
祝槿看向水面,波動的水浪一起一伏,映出他清素的臉。他怔了片刻,這才記起魁城的事,不過短短數日,卻已像隔了經年。他不由啞然失笑。
參差嘖嘖道:「清水出芙蓉,你還是這樣好看,我便說嘛,雲中君的眼光怎會前後落差如此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