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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放任下,參差繼續嘮嘮叨叨:「不過,小槿,你可千萬別因為他這爛爹誤會他啊,講良心話,雖然他爹萬惡不赦、壞得你難以想像,但東君與雲中君這對兄弟,還都挺不錯的……」
祝槿聽到這話,忽地憶起夢中所見:在那面龐大的合歡鏡里,常恆那樣痛苦地拔刀,他從未在沈碧或常恆臉上看到過那樣極致的表情——扭曲、抽搐、瀕臨撕裂。這應該,便是常恆口中致使他性情大改的遭遇吧!
祝槿不了解內情,對東君也不曾懷有什麼深刻的好惡,是以在他看來,常恆絕非他人嘴裡那「因狼子野心而弒兄」的庶弟,他一定有自己不能為外人道的苦衷。
「……其實我私下裡也和容與討論過,我們都覺得啊,東君和雲中君,無論是相貌,還是性格,都更像他們各自的母親……」參差說著說著,想必也想起了這對兄弟的結局,轉而搖頭唏噓:「欸,可惜投錯了胎,真是家門不幸啊!」
他兩人只顧著閒談,一時都忘記看路,小船撞上面絕壁,猛地一震,發出砰然悶響。
祝槿趕忙去劃漿,小船又循著原道返回,行至岔口時,巧遇見另只木筏,木筏上端立著個少年,著天藍衣裳,持碧玉洞簫。
參差朝他笑道:「容與,那邊是條死路,你只隨流沙漂泊,恐怕是不行的!要不要到我們船上來?不用你划船哦!」
容與見到他,卻沒露出喜色,只對祝槿略略點頭致意。
祝槿忙問道:「雲使可見著了常恆?」
容與又搖搖頭,隨即足尖一點,掠上他們的小船,回首對祝槿道:「我始終走不出這片流沙河,除去你們,也沒見過其他人。」
參差又湊過來,嬉皮笑臉道:「嘿!遇到困難了吧!你求一求我,我便給你指路。」
容與瞥了眼他,不屑道:「你?」
參差咂嘴道:「怎麼?這裡可是我老家!我當年也是偷看過長明宮地圖的人!」
祝槿喜道:「這可太好了!參差君你來指路,我來划船!」
小船疾駛在流沙上,重複碰壁幾次後,祝槿遲疑問道:「參差君,你真地還記得長明宮的地圖嗎?
參差理直氣壯道:「我確實記得一部分啊,但那麼久遠的事了。你們還要求我記著細節不成!更何況,我雖知道個大概,但這也不妨礙我……是個路痴啊!」
容與顯然早就料到了事情的走向,只嘆了口氣,淡定地坐到船頭,背向他們,奏起簫來。
他所奏之曲乃是《行雲流水》,隨著曲至中段,船下的銀沙漸漸停下亂流,駐足不前。容與闔眼,繼續吹奏,流沙復又涌動起來,推著他們的小船向前駛去。
容與驅遣著流沙引路,小船兜轉過幾個岔口,速度又緩下來。容與的氣息也明顯開始紊亂,他勉強吹完最後一段,忍不住停下大口喘氣,祝槿擔憂道:「雲使可還好?」
參差擺手,道:「不用擔心,他就是太缺鍛鍊,氣息不夠,」接著他手指穹頂,笑問道:「這畫的是日月薄食嗎?」
祝槿也循著他手指的方向仰首,只見穹頂正央銜著枚圓形白璧,璧石外側銜著圈金箔,顯然意寓日為月蝕。
祝槿再向前望去,下一幅天象圖緊鄰「日月薄食」,圖中,白璧在天,金輪在地,盡染赤紅,大概是象徵「血月值夜」與「落日西墮」。
祝槿還沒來得及仔細觀瞻,船速驀然加快,載著三人乘奔如風地跌下千尺斷崖——
原來,流沙河至此戛然成瀑,飛流直下,注入一片水銀河中。而隧道蜿蜒至這裡,又陡然寬闊出百丈。穹高千尺,河寬百丈,使得這片水銀河看上去格外浩渺。
小船隨流沙瀑下墮時,參差高喊道:「這是外二層——泉心!」他的尾音還盤旋在半空,小船便已轟地砸進水銀流域裡。
千層浪起,參差倏然變回銀蛇,捲起祝槿和容與,朝穹頂飛去。
銀蛇倒掛上頂壁,探頭下望,忽驚訝道:「呀!那是……常恆君?」
祝槿立馬循聲看去,只見陸離正與沈碧在半空惡鬥,沈碧明顯力有不敵,被陸離逼得左飄右搖、晃晃欲墜。
祝槿急道:「參差君,雲使,拜託幫幫他!」
參差應道:「好咧!」說著,已用蛇身裹著二人,曲行向戰場。
祝槿注目戰局,陸離似乎終於厭倦了這種貓抓老鼠的遊戲,攻勢陡然變得兇悍非常,眼見沈碧已被他逼至水心,陸離驀然化作蛇身,粉蛇同時張口擺尾,二面夾擊向沈碧。
沈碧剛格擋住粉蛇利齒,便被從背後曳來的蛇尾拍飛,他身形如墜雁,直直砸向水心小丘,背部好巧不巧地撞上座石碑,轉瞬又被碑反彈出去。
陸離正欲乘勝追擊,一口吞下沈碧,卻忽見那石碑開始開裂。裂紋起先如蛛網,附在莓苔上,及至後來,越發擴大。
陸離瞳孔劇震,頂壁上行進的參差也倏地鱗片豎起,嗖地加快速度向外潛逃。
祝槿忙叫道:「參差君!你搞錯方向了!」
參差慌張喊道:「大難臨頭!管不了你的小情郎了!」
祝槿不明他的話義,掙開蛇的束纏,反踩壁頂,借力向水心土丘落去。
就在他幾個翻滾落地,抱住沈碧的一瞬,石碑碎裂成塊,而水銀波浪翻湧,萬千陰魂從中破印而出。
沈碧反摟住祝槿,越過對方肩膀朝周遭看去,一張張嗔怨、悲憤的臉正自頭頂俯視向他們,萬千陰魂,萬千面孔,卻無一例外地,生著蛇眼——蛇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