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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有道揮揮手,道:「算了,隨你要做什麼。三天後便是祈安節,這一次的祈安節,同往時都不同,鬼君要在當天舉辦旨酒宴,昨日便已將請柬發往幽冥地府與離垢九天。你若是真要走,不如就在祈安節當天光明正大地走,城防兵不知你近來遭遇,你就說前去碼頭接人,以艄公令牌通行,必然一路暢通無阻。」
祝槿站起身來,鄭重朝他一揖,剛要答謝,就聽袁有道再次問道:「你真不是另有隱衷或者畏罪潛逃?」
祝槿心內微赧,面上乾笑道:「當然不是。」
袁有道離座,閒閒伸了個懶腰,睨他道:「那我就暫信了你這荒唐說詞。」言罷,一展摺扇,信步離去。
祝槿起身將他送到門口,待他走遠,須彌掩上門,又順著木板的縫隙四下觀察了好一陣,才松下口氣,道:「沒人發現,」他聲音壓得很輕,像是怕被風誤刮進旁人耳中一樣:「槿哥兒,你是得罪了什麼大人物嗎?」
祝槿點點頭,囑道:「我走之後,莫要再同人提起今日之事,免得惹禍上身。」
須彌頗有些憂心忡忡地引他至東屋。
桌上擺著衣物與梳洗裝扮的用具,須彌道:「按你的囑咐,從復來樓拿的,沒讓任何人看到。」
祝槿道了聲謝,須彌便欲轉身離開,留他獨自收拾,卻聽祝槿又叫住了他,問:「須彌,你可還有前二年不穿的舊衣裳?」
沈碧蹲在街巷間一角隱蔽處,擺弄著小石子,他已歪歪扭扭拼好了一個「槿」字,正在旁邊另擺「碧」字,忽地,左肩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沈碧連忙回頭,喚道:「阿……」槿字還未脫口,他便怔住了。
祝槿笑道:「怎麼,認不出了?」
沈碧有些羞澀地對他回了個笑,解釋道:「阿槿,你現在這樣,變化好大啊。」
眼前的青年長身玉立,周身乾淨清爽,卻與祝槿容貌迥然。祝槿容色出眾,觀之一眼難忘,但眼前這人,沈碧仔細研究他的面容,就覺此人五官雖亦是精緻,但拼湊在一起時,就莫名普通起來,像是一碗白水,讓人喝過之後留不下印象。
祝槿笑道:「施了些妝,一點易容的小伎倆。」說著,他打量周遭,見四下無人,便取下包袱,從中掏出須彌的舊衣服,側身擋住沈碧,道:「換上吧。」
城南的王家酒樓,坐落於錦繡街最南端。
店面不大,一樓大堂中擺十餘桌,二樓設六座雅間。樓面無匾,據店家說,原匾被風吹雨淋打掉了,也就沒有再掛,顯得十分寒磣。
然而這裡卻是魁城生意最好的酒樓之一,這裡的酒醇,羊肉更香,從早到晚,專門來這裡吃羊肉羹配酒的客人都是絡繹不絕。
現下正是巳時,恰是樓中食客最稀少時,大堂中只坐了二桌人,一桌是幾個市井閒漢,正天南海北地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不遠處的另一桌上,則對坐著一大一小二個兄弟樣的食客,年紀大些的那個約莫有二十四五歲,平平無奇的,小些的那一個卻生得清秀可人,雖是身著舊衣破鞋,舉手投足間卻有種說不出的氣韻,惹得夥計頻頻注目。
他二個點了兩碗羊肉麵,都吃得斯斯文文,也不怎麼交談,看得出家教甚好。於是,旁桌几個大漢的閒談便顯得更為聒耳。
酒已飲過幾旬,桌上的羊肉羹也只殘餘些渣滓,這桌人臉上早已蒙生醉態。
只聽一人拍桌激動道:「絕對是有大事要發生!一百多年了,自那一仗之後,天界已和我們各自相安了一百多年!百餘年未曾往來,這時卻辦旨酒宴請他們吃酒,我預感這絕不是尋常酒饌!」他慷慨陳詞之後,便煞有其事地舉杯啜了一小口,眼睛覷著其他人的反應。
他對面的人亦抿了一口酒,拈著小鬍鬚,道:「就算再打起來,能怎樣?」他語帶不屑,咂嘴道:「我們君上如今的修為,勢必早已更上一層,難道還怕天君老兒與他手底下的那群嘍囉不成?當年如何,當年他的小兒子不就是折在了我們君上手裡?」
旁邊一人搖搖頭,皺眉道:「要我說不是,如今的形勢是大家各自為政、互不叨擾,這樣和平共處的日子,就是最好的。百年前的那仗未分勝負,現在打起來亦不免兩敗俱傷的結果。我看啊,君上分明是想化干戈為玉帛——」
最開始說話的那人聞言立馬義憤填膺,指著他罵道:「懦夫之論!天君那老兒最是看不得別人好,那幽冥地府給他做了幾百年的狗腿子,結果如何?你想太太平平過日子,那老兒卻不許咧!他當初折了兒子,更折了面子,絕計不會善罷干休!」
被他罵的人亦是怒火中燒,回嘴道:「真打起來,有你什麼好處?」
桌上一直靜默的一人忽道:「都住嘴。」他在幾人中像是頗有些威權,同桌聞言,都噤了聲。
這人偏頭看了看鄰桌那對食客,見大的那個正在給小的往碗裡夾肉,絲毫未注意到他們這邊,才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你們也知道,我舅爺在宰卿主府上掃葉,他同我說,幽冥地府幾月前就變天啦!前任地君現就在君安宮避禍!」
此言一出,滿座驚呼。
祝槿在驚呼聲響起時朝那邊瞥了一眼,隨即淡淡收回目光,對沈碧道:「你還長身體,多吃一些,不夠我們可以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