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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恆頷首:「是合歡鑒。」
夕陽如燎原的烈焰,在他們頭頂鬱郁燃燒。常薜荔噙淚的眸與祝子梧憤怒的臉逐一在目前淡去,夕照的暈紅也隨之褪色,廉纖的細雨轉眼便明亮了幻境。
常薜荔身著華麗宮服,頭釵金鳳簪,走在雨幕之中。
為她擎傘的宮女抱怨著道:「王后,您生病臥床了這許多日,才好了幾分 ,就這樣急急忙忙她跑出來,小心又受了涼,身子遭不住,哎唷,您到底要去哪啊?」
常薜荔倏地停住腳步,轉向那宮女:「松蘿,我不知怎地,只覺得心緒不寧,王上何時回宮?我,我想去見見少祭司……」
松蘿聞言,表情微微僵硬,隨即嘆了口氣,勸道:「您還是莫向王上提此事為好,今時不似往日,您現在的身份……不宜同論罪之人接觸過多。」
常薜荔搖頭,焦切道:「不行,我總是覺得心慌,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松蘿無奈:「好,好,但總要等王上回宮再做計議吧,先回寢殿歇息吧,一直在這雨中亂走有什麼用?」
常薜荔低低應了聲,魂不守舍地反身,往回走。這一回身,卻不意瞥見了一擺大紅裙裾。
她的心猛地一跳,適才看清,原是有個身著大紅嫁衣的女子,一直悄無聲息地撐著把紫竹柄傘,跟在她們幾步之後!那嫁衣金線滾邊,盤龍繡鳳,色澤妖冶,這女子則長發披散,正笑吟吟地注視向她。
松蘿認出來人,面色一下變得難看,抖著嗓子喚:「…幽篁公主?」
幽篁卻恍若未聞,目光仍直勾勾黏在常薜荔身上,隨著牽扯嘴角的動作,面上笑容持續擴大,塗滿胭脂的兩腮僵硬地鼓起來。
松蘿見此,撐傘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積在傘上的雨珠被搖晃的傘面甩落,如珠箔斷線。
常薜荔的臉色並沒比松蘿好看上多少,她試探著向前一步,喚她:「公主?」
幽篁這才掀動殷紅嘴唇,望著她,柔情款款道:「王后,我尋你多時,可否紓尊移步至我宮中一敘?」她把聲音和態度都放得很低,教常薜荔實在難於推拒,只能勉強點頭。
幽篁又綻出個笑來。隔著雨霧看,她這笑意顯得格外影綽,有若流水落花,倏忽便已杳然。
也不待常薜荔看清,幽簧便收了笑,轉身為她們引路,隨著蹁躚的步子,那紅色的嫁衣在風雨中飛揚鼓動,有若烈火燒身。
而常薜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幽篁已瘦若干柴。
參差搓了搓手臂,嘖嘖道:「這小姑娘,真是怪瘮人的。」
常薜荔與松蘿一路跟著幽篁,穿過重重宮幃。走到無憂宮附近時,宮人明顯稀少了起來。
常薜荔微微蹙眉,松蘿見狀,湊至她耳畔,壓低聲音解釋:「王后,公主最近瘋得越發厲害了,前幾日遣散了所有近侍,如今她那無憂宮中,一個婢侍都沒有,詭異得很,您幹嘛答應……」
她話未講完,幽篁忽然有所感般,似笑非笑地回過頭來,揶揄地注視向她。
松蘿持傘的手又是猛地一抖,即刻噤若寒蟬。傘面隨傘柄驟然搖晃,雨珠又是一陣嘩啦啦的傾泄。
幽篁笑眯眯道:「你說你急什麼!這不是到了嘛?」她說著收傘,推開殿門,回身招呼常薜荔,「快進來吧。」
隨著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其中情景一覽無餘。
空曠的殿堂上,只餘下一盞屏風,屏風也極簡陋,只在上面繪了幾筆細瘦的紫鵑花。
屏風前的堂央,擺著一隻火盆,盆中積著一小堆燼灰,火苗早已熄滅,只有盆里的紙灰隨著從殿外卷進的冷風屑屑攘起。
松蘿剛走進來,就被四散的飛灰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幽篁在她們身後闔上了門,見狀,忙上前幾步,揚袖趕了趕那灰:「讓王后和常姑娘見笑了,剛剛出門前,給個倒霉鬼燒了點紙,都還沒來得及收拾。」
常薜荔聞言,輕蹙起眉,斟酌著道:「公主若是覺得從前的侍女不合心意,遣散了再換一批便是,如何能這樣事事親力親為……」
她的話驟然被聲尖銳的巨響打斷——是幽篁抬腳踢飛了火盆。
哐當一聲,火盆翻覆,紙灰四揚。
松蘿方才好不容易才止住的咳,又驟然加劇。
幽篁悠答答收回了腳,朝常薜荔笑道:「豈敢勞煩宮裡的貴人,我就怕哪天,也被她們踩著屍骨上位,不得好死啊!」
常薜荔的臉色剎時蒼白,她死命揉掐著手中的絹帕,好半晌,才幹巴巴憋出句:「公主既是在祭奠故人,薜荔就不便再叨擾了,松蘿,我們走吧。」
常松蘿終於又止住了咳,許是沒能聽清她們的對話,茫然抬頭:「啊?」
幽篁卻已快步上前,親昵地挽起常薜荔手臂,連聲地告饒:「別,別,看我這張爛嘴,淨是惹人嫌,王后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同我一般見識啦。說好了一起話舊,怎麼一言不合便要走啊?」
常薜荔硬邦邦道:「公主要同我話什麼舊,請講便是。」
幽篁後退幾步,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故意掐著嗓子,拿腔拿調地:「說起我這位故人啊,生前算不上善人,死後遭萬人唾棄,如今這世上,估計也只有你與我肯悼念她幾句了。」
常薜荔皺眉:「公主所指是誰?」
幽簧幽幽望著常薜荔,突然,咯咯笑起來,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常薜荔微露不耐之色,才停下,語氣輕柔地問:「你說,一個人身上,怎麼能被挖出幾百個窟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