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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昧叩首道:「婢定不辱命。」
宵燼從懷中取出奇門羅盤,他凝望著神盤八位,忽地一扯嘴角,嘲諷道:「陸離那個蠢貨。」
他說話間,袖中飛出四隻竹籤,幻化出閉谷四官的形容。四官齊齊向他一揖,既而閃現而去。
布置完這一切,他轉頭向阿昧,定定注視她半晌,意味深長道:「明者顯,昧者隱。你做了這樣多年的鬼影,可想過有朝一日重新奪回一切、徹底取代你的姐姐?」
阿昧終於能光明正大地揭下冪籬,做回原來那個明媚。
她同「倒霉」一唱一和,一路引魚咬餌,這於她而言輕而易舉,甚至不需要刻意的偽裝。
——沒有誰需要假扮她自己,她終於感到久違的放鬆,像影擺脫了形。
而姐姐見到她時的驚惶,更讓她快慰——阿明認出了自己,她本該魂消魄散的孿生妹妹。
這是多麼有趣的一幕,殺人兇手被纏上自己的鬼影恐嚇,照鏡的人駭然看向鏡中的自己。
聽說合歡鑒可以照映人心種種幽微、深邃的隱秘,阿昧從胞姐顫慄的瞳孔中窺見了同樣的東西——從小到大,她們就像彼此的鏡像,形影相隨、毫髮無爽,她們不需要鏡子便能看清自己,另個自己。
比翼鳥一族,幼時不比不飛,她們也像所有同類那樣經歷過親密無間的幼年,可在成年之後,這種完全無私的親密卻成了哽刺,每個人都需要秘密、都不願徹底地袒露在另個人前,她們開始仇視如鏡中人的彼此。
這也是比翼鳥的宿命,只有殺死另個自己,它們才能真正學會飛翔。
鏡子最終被阿明砸碎——她將阿媚重傷,推入虞淵。
從此以後,阿明獨自占有了明媚的身份,又青雲直上,成了天君座下 的雨使。
可阿媚卻沒有如她所願那般徹底死去,地君府邸後院,辟著方清池,名叫「差池」,差池之中,有泉汩汩,名曰「虞泉」,正是虞淵赤水流淌向的歸所。
阿媚的殘魂一路漂流至此,為宵燼所救。
他對她恩同再造,她自願為他蹈火赴湯。
一切都按照宵燼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卻不料,八道奇門現出時,雲中君忽然發難,強行扭動了羅盤,所有人的位置都因此發生了變換,未及反應,她便代替宵燼進到了生門當中。
生門和死門相對洞開的一剎,阿昧與阿明同時滾落冰梯——旋即,兩人同時抬頭看向彼此,目光對上的瞬間,阿明奮起,阿昧急奔。
兩人一前一後、你追我趕在問道階梯間,很快便見著了盡頭的四方門,阿昧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在她旋身關門的霎那,阿明趕至,霍然推門。
那扇冰門卻在她大力推開的瞬息驟然變幻成白玉「死門」,阿明來不及後撤,身子便因慣性跌進其中。
死門在她身後迅速消失。她再抬頭時,看到的是同方才一般的問道冰梯,只是其間再不見阿昧的身影。
第84章 特輯番外 愛之死(下)
枯瘦枝椏間,銜著枚滿月。
殷懷為追捕條食人惡虎,孤身探入山林。
月光灑進最幽深黑暗處,照見個昏迷的少年。他胸口破開個血洞,血肉外翻,像朵潰爛的薔薇。
殷懷心頭一跳——同樣被挖去了心臟,這是第九名受害者!
殷懷走近,想就地掩埋少年的屍首,卻意外發現這少年尚有淺淺的呼吸——他胸口的創傷未及內脾!
他不由得驚喜,連忙為少年止血、包紮。未幾,那人眼睫震顫,緩緩張目。
殷懷這才注意到,他生得很是漂亮,杏眼薄唇,即便此時面無血色,仍舊精緻得像個琉璃假人。
少年啟唇,卻因虛弱難以吐出完整字句。殷懷細看他口型半晌,才勉強辨出他在問著「你是誰」。
殷懷道:「我來這裡追捕一條掏人心吃的惡虎。山下人說,每逢月圓夜,它便會下山獵人,如今算上你,統共有九人遇害。」
少年艱難搖頭,神情焦灼,像在竭力勸阻。
殷懷見狀,放柔聲音,寬慰他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又道:「你可看清那虎的去向?」
少年像已累極,沒再回應他,便倦倦闔眼。
他再醒來時,殷懷還守在他身邊。
月光罩上殷懷的側臉,溫柔地描摹著他的輪廓。
少年好奇地打量他,眼神乾淨、懵懂,帶著顯而易見的探究。
殷懷便解釋道:「我怕我離開後,那凶獸折回來傷你。」
少年側撐起身,身體因疼痛而微微發著抖,他輕輕道:「謝謝哥哥。」又道:「我叫阿恆,我帶哥哥去找那隻虎吧,我認得它的穴。」
殷懷背起阿恆,道:「你指路給我。」
阿恆安靜地伏在殷懷背上,只偶爾弱弱地發出一兩個音節提示殷懷。
他們走了一柱香時,面前果真出現了處洞穴。
阿恆道:「就是這裡。」
殷懷抿唇,將阿恆安置在一簇遠離山洞的樹冠里,隨即放輕腳步,悄然入洞。
這處穴極深,越向里探,越加幽靜。
經反覆確認,惡虎此時絕不在洞內,殷懷於是點燃火夾。
火光耀起的剎那,殷懷看見了堆積如山的白骨碎塊,上面還鏽有早已乾涸的血漬。燭火輕輕搖曳晃蕩,在骨堆上投下殷懷的影,以及另個龐大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