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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恆道:「既有宵燼君的畫室,那這幻境所營造出的時空,便應是在宵燼既位後、陸離篡位前。」
明媚經此提點,方才領會他的用意,不由自慚:「是屬下方才太死板了,還望殿下勿要放在心上……」
她的致歉被三聲有節奏的敲門打斷,三人一齊朝聲源看去——
只見門前不知何時立了個白羅衫、長方帽的青年,見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彬彬拱手:「抱歉,打擾到幾位了。」
這人眼眉都朝下耷,嘴角卻在努力地往上挑,如是忽略掉臉上那一青一紫兩個眼窩和嘴角兩邊淌下的血跡,倒真當得起溫文爾雅的形容。
他說話的速度也與敲門聲一般溫吞:「幾位可是宵燼君的客人?下官有要事急稟君上,轉了一圈,闔府上下似乎只有諸位在此,這才冒昧相詢。」
明媚主動上前幾步,介紹道:「我是天界雨使明媚,這是雲中君殿下與他的朋友,閣下要怎樣稱呼?」
那白衫青年聽聞,驚惶地連行大禮:「見過尊使、殿下與……」他朝祝槿拘謹一笑:「與這位貴客,下官乃是幽冥閉谷中的五靈之一,本職屬衰,各位只管稱呼在下『倒霉』便是。」他邊說邊不忘舉起腰際綴的那枚玉牌自證身份,就見上頭篆著「否極泰來」的符文,果是衰官。
——人間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並稱為五行。而幽冥閉谷因羈押千萬鬼魂,久而久之,醞釀出災、衰、病、厄、煞五種氣場,分別代表著禍災、噩運、疾病、困厄、凶戾,氣場久煉成形,化作五位谷靈,被古地君燭陰提拔為「五官」, 負責轄管鬼魂,維持谷中秩序。
常恆道:「宵燼現不在府,你有什麼急事要找他商量?」
倒霉面露難色,從袖中拈出張紅帖,吐吐吞吞道:「是這樣……不日前……閉谷里冒出個很厲害的傢伙,不僅一統谷中陰靈,自封為君……還……還把我們五位谷官暴打了一頓,然後……我就很倒霉地被他挑中來給宵燼君送請諫,請君上來谷中坐客。」
他撓撓頭,愁道:「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那邪靈確有幾分真本領,讓下官不得不委曲求全,被他差遣……」
他舉起請柬,動作忽是一頓,既而瞠目結舌:「這……這……這……這不對啊!我拿來的明明不是這份!上面的字變了?」
常恆皺眉索要:「給我看看。」
倒霉一邊遞帖給他,一邊連比帶劃地解釋:「我拿來的請帖上面原本寫的是請宵燼君前往晚照台一敘,怎麼被誰調包了嗎?」
祝槿與明媚聞言,也好奇湊近來看,只見那請諫上赫然寫著:
送呈鏡外諸來客:
敬迎各位蒞臨幽冥,某已於晚照台具備酒饌,恭候列位大駕。
明媚看罷,倒退一步,臉色變幻,朝倒霉厲聲道:「這請諫是怎麼回事?可是你做了什麼手腳?如何會……」
倒霉連連叫屈:「尊使冤枉!下官哪有那樣的膽子!」他指指自己的青紫眼窩,委屈道:「難道下官還嫌吃得苦頭不夠嗎?再說,請柬被掉包,我又要怎樣同君上交待啊!君上怎麼還不回府,這該如何是好……」
常恆將請諫遞給祝槿,見倒霉還在愁容滿面地長吁短嘆,微笑勸道:「靈官不必憂心,此事其實很好解決。」
倒霉愕然。常恆繼續道:「這請諫上所請的所謂『來客』,不正是指我們幾個?你既已將帖送到,只需帶我們前去見那鬼君,自然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務,想那鬼君必不會再為難你。」
倒霉聽得有些意動,卻還是猶豫著推辭:「這,這怎麼好意思?……幾位客人乃是君上的客人,下官怎好讓您幾位隨我犯險,去會那邪靈?」
常恆道:「無妨,」又通情達禮地補充:「——是我們自願要隨你前往。」
倒霉領著三人出府,一路都在感恩戴德:「殿下…下官實在…實在難以言表對您的感激!」
明媚卻遠沒他這般,她趁倒霉不注意,朝常恆低語:「殿下,屬下覺得此事詭異非常,倒像是個請君入甕的圈套,還請殿下三思而後決定。」
常恆卻未睬她,見祝槿一直若有所思地,便問:「這麼專心,在想什麼呢?」
祝槿下意識脫口回答:「想你為何願者上鉤。」言罷,他才反應過來不妥,飛快瞥了眼在旁臉色難看的明媚。
常恆卻笑眯了眼,柔聲道:「那你問我呀,你問我,我自然會把心思一五一十都告訴你。」
祝槿略覺尷尬,輕咳了聲,努力讓自己自然地問出:「為什麼?」
常恆不答反問:「你認為,在這些幻境裡,真實與虛幻的邊界是什麼?」
祝槿聞言一怔,迷茫地眨眼。
常恆解釋:「我們身處之處,是鏡子造就的一場虛影,好比水中月像,空幻難以捕捉,所以讓我們無從下手應對。但投影終究來源於真實的月亮,換言之,我們所經歷的這些幻象,都有著或曾有過真實存在的主體作為依據。而一旦確認了幻境的主人,便就找到了破境的關鍵線索——這次又是誰坐在了這面鏡子前?」
祝槿隨他默念道:「這次是誰坐在鏡前?誰……」他正凝神思量著,忽聽倒霉驚呼:「啊!別鬧!」
祝槿回過神來,循聲看去,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跨出地府正門。
地上以山為棱骨,水為血脈;地下則以山為窮極,水為世界。這窮極山脈,綿亘於天之涯端、海之角落,陰森崢嶸,名曰「極山」。幽冥地府,正背靠極山而建,故而甫一出府,祝槿便已遠瞭到千里外景。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