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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槿住口,鎖眉不言。
岸上的明媚忽爬起身道:「是我,是我同你們一起從悔尤梅的幻境被傳送到地府的,我們一起乘泉鷗進入閉谷,可因下落順序不同,我一進入閉谷,便與你們失散。我落入煞境嗔域,遇見參差君和雲使時,同他們講述過此事,他二人可以為我作證!」
參差接話道:「確實,我們兩天前遇見阿明姑娘,她就是這樣同我們講的,正巧趕上煞境暴亂——不知為何,每過一晚,之前被吞噬掉的下序列鬼便會大批覆活,上下秩序不穩,嗔域變成了殺戮場,所有鬼魂都只知互相殘殺——煞官乖張在平叛中殉職,死前指路我們來晚照台找鬼君。我們想著,到這邊沒準還能遇見雲中君你們,便一路殺來。可把我累壞了!」
容與點頭。
祝槿與沈碧交換眼色,站在船頭的明媚忽開口道:「難道倒霉是假的,你們就要連坐認定我也是假的嗎?」
她邁步下船,冷聲道:「豈有此理!」
參差拊掌笑道:「這位阿明姑娘說得也有道理,那只能暫且權當兩位都是真的了!先不論這個,鬼君在哪兒?」
祝槿呼出口氣,艱難開口道:「沒有鬼君。」
宵燼孤身跋涉在風雪裡。月上中天,四下安寂,唯有風呼嘯著捲起他的袍袖與衣擺,簌簌作響。
宵燼忽地停下步子,扶著腹部緩緩下蹲。他的面龐霜雪一樣素白,兩側鬢髮被涔涔冷汗濡濕。他忍耐良久,幾乎在雪中凝成了座靜默的冰雕,緊攢的眉心才緩緩舒展。
宵燼起身,繼續踉蹌跌撞著前行在雪風中。
在眾人的注目下,祝槿只好又將這些天的見聞一五一十從頭道來,直講至宵燼向他們說明時間回溯一節,一直笑眯眯搖著扇子打量沈碧的陸離驀地回神,面色漸變。
參差喃喃道:「怪不得那些本來已經死掉的低級鬼會大批量復活……可長此以往,其他區域也遲早會響應這場暴亂……到時候,整個鬼域都會成為殺戮場……」
他話音未落,便已有喊殺騷亂遙遙自遠處傳來,參差聽聞,不由嬉皮笑臉道:「瞧我這嘴,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陸離卻面色一整,停下從容搖扇的動作,轉頭對參差道:「傀儡幻術,時間倒溯,長明宮門……」
他每說出一個詞,花容便失色幾分,及至最後,幾乎是尖聲叫道:「宵燼到底想做什麼?」
參差茫然道:「宵燼?」
陸離恨聲道:「不想我自以為占據上風,卻是中了這小子的算計!五官皆是他以傀儡幻術操縱,他將所有人引來這裡,究竟還留有什麼後招……」
他語速奇快,與其說是對參差解釋,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眾人還未聽個分明,便有道聲音自背後迢迢傳來,笑言:「宵燼來遲,怠慢了客人,還望諸位見諒。」
眾人一時都回首向聲源處望去,沈碧本一直靜坐在祝槿身側療傷,此時也豁然睜開雙眼。
只見來人廣袖蘭衫,外披貂裘。他略一拱手致禮,裘上便籟簌雪落,應是從風雪正盛處連夜趕來。
見所有人都警惕注視向自己,宵燼溫雅一笑,解釋道:「來時正趕上雪崩山塌,故而耽擱了些時候。」
祝槿一驚,這才意識到正子時剛過,想必冰雪域已然在上一刻崩塌成虛。
宵燼說著,撩起厚重裘衣,從懷中取出一隻木製的奇門羅盤來,那羅盤由內向外排作神、天、地、人,此時天、干地支二盤正緩緩轉動著,而神人二盤則隱隱放著紅光。
祝槿定晴看去,才發現並非盤在放光,而是那盤上的文字乃是以鮮血寫就,猶未乾涸。在月照下,如在流淌。
一直狀況外的參差突然猛地手推容與,暴喝道:「不對,快走!」
陸離渾身一震,想也不想,率先縱躍向後,轉身便想逃離。
宵燼微笑,平置羅盤。
那方才還巋然不動的羅盤,忽然放出八道血線,直衝在場眾人而去,轉瞬就牢牢縛住了包括宵燼自己在內的八人。
陸離掙脫不得,跌落回地,低頭細看,不由破口大罵道:「你瘋了!竟然斬斷自己的龍脈作引線!」
他此時已然氣急敗壞,風度全失。宵燼卻氣定神閒,因被縛著,他只得動作緩慢地一寸寸下蹲,將奇門羅盤放置地面,站起時他環顧一周,朝大家笑笑,平和道:「請各位幫某一個小忙。」
視槿直覺這「小忙」絕非好事,下意識偏頭看向沈碧。沈碧的臉色緩和了些,嘴唇卻依然毫無血色。察覺到祝槿的視線,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祝槿意會到他的安撫,悄無聲息地鬆了口氣。
僅這剎那,紅線便已甩起八人。宵燼在半空操縱羅盤,神盤迅速自轉起來,連帶將空中八人旋成轉輪。
天盤與地盤的轉速也瞬間加快,祝槿被甩拋得頭昏腦漲,暈眩之中,恍惚竟見地上浮現出八道光門。
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那八道光門隨即愈發顯形,竟是八道白玉闕門。
祝槿眯眼細察,只見這些闕門正對分布在奇門羅盤八方,門扉正中鐫有圓形銅飾,銅飾上各撰「開景、休、生、傷、驚、杜、死」文字。
隨著八門的現身,神盤的轉動速度漸漸降下來,眼見就要停下——
空中的八人也正要一一轉到正對八門的位置,祝槿身下,赫然便是「死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