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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叫出口,乞鳩馬上便意識到了不妥,懊悔不已,著急想要著補回來,不料,荔卻全然沒注意到他這話,忽然抬高音量喊道:「娣姑姑著急給你們量個子、改冬衣,卻四處尋不見你們人影,一直念叨著呢!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
乞鳩便也朝她遞話那方向望去,就見在株銀裝素裹的雲杉樹下,背立著個白衣、銀璫的女孩子,聞言,笑回過身來:「我教阿恆站到樹上去,看你是不是要回來了!」
——正是乞鳩所朝思暮想的阿若!
而就在若回話之際,她頭頂的樹梢驀地震顫——一個少年人從梢間輕飄飄下躍,落到了若的身邊。
乞鳩不由一怔:天女族人原來並非全都是女子,竟還有男人嗎?!
這男孩子看上去也不過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和若、荔一樣作白衣、銀璫打扮,手腳腕間也都掛著細細的銀鏈子,左右臂上則各戴著一條銀蛇釧環,左臂蛇釧的銀鱗尤其細密,乞鳩定睛注目,這才認出——那竟是條軟刺銀鞭!而少年的手裡,還提著條業已僵凍的小蛇,落地後,他自然地將那蛇遞給了若,若低頭接過,又小聲地同這少年說了句什麼,兩人肩挨著肩,舉止、神態都親密非常。
乞鳩見狀,忍不住出言道:「阿若姑娘,小心!那是條毒蛇!你現在發善心救了它,來日卻指不定要被它反咬上一口,恩將仇報了去!」
阿若恍如未聞,那少年卻在乞鳩叫出她名字的一刻,驀地看了過來——他神態如冰雪般冷淡,卻偏偏生著雙杏子樣的圓眼睛,貓似的通透、淺淡,在夕照下,淥水一樣靜靜地蕩漾著。他顯然不大喜歡乞鳩,在與之對上視線一刻,輕輕皺了下眉,卻也沒再作更多表示,便又淡淡移開了視線。
而乞鳩只是與這雙眼對視了一剎,心間便陡然沸騰起諸多雜念,最後只剩下那傳言中的評價:何其——「妖邪」!
「周以仲冬月為正」,為慶祝一年伊始,每逢冬至年節,天女族人都會徹夜圍火聚飲、歌舞達旦通宵。
若跳過曲韶舞,又拒絕過乞鳩共舞的邀請後,默默退離了還在喧譁的人群,在樹林裡來回兜轉幾遭,才尋到了正倚在樹杈間出神的恆。
她連拍了幾下樹幹,使積雪與樹葉全都簌簌而墜,這才喚得恆低頭看她。
若沒好氣道:「你一個人躺在這兒發什麼呆?被兮姑姑發現,又要教訓你不合群!」
恆卻無所謂道:「沒意思,不想去。」
若白他一眼道:「隨便吧,我懶得再管你。」
恆忽然道:「你別搭理那些異族人。」
若皺眉:「我理會他們做什麼?」她似乎覺得他這話十分莫名其妙,剛想再問,林子那邊的人群忽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和口哨聲,繼之以突兀而異乎尋常的安靜,以至於風拂過林梢的細微聲響都變得清晰可聞,若馬上意識到了異樣,而恆反應更快,飛掠下樹,便要往人群聚處奔去。
可才跑了幾步,恆便發覺不對——他猛地回頭,就見若忽然捂著肚子,緩緩蹲下了身,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冷汗,而她的腿,阿恆驚訝地發現,阿若的雙腿竟無法自控地變回了青色的蛇尾,且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他來不及細想,便一把扛起阿若,飛跑到合歡閉關的洞穴前,猛踹那大樹的根莖。
早已進入冬眠的薩滿祭司終於在一通地動山搖里清醒過來,她一邊狼狽地從仍在不住落土的樹洞裡鑽身出來,一邊憤憤怒罵:「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狗崽子!敢來吵老娘睡覺!看我不把你剝皮抽——」
她才爬出半身,就霍然看見了正在恆背上疼得不住痙攣的若,兀地止住了話頭,緊縮眉道:「你把她放到地上。」
恆連忙照做,合歡握住若的手腕,探她的靈脈,眉間越蹙越深,忽而開口,問的卻是風馬不及的問題:「其他人呢?」
恆愣了下,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見合歡深吸了口氣,飛身朝那篝火旺燃處掠去。
恆驀地反應過來她的言下之意,手心瞬間一片濕濡,左右權衡,還是抱起阿若,追了過去。
篝火還在噼噼啪啪地燒著,原本圍簇在火邊載歌載舞的天女族人下半身卻都已化回了一條條抽搐的蛇尾,她們趴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身子,而那些來自羌乞部落的客人,則威儀地站在群蛇間,只有為首的乞鳩面色略顯難看。
合歡見此,嗤笑了聲:「這樣大的陣仗,是想做什麼?」
她的視線根本未在乞鳩的身上做任何停留,而是環顧四周,揚聲道:「來都來了,還要墨跡到什麼時候才肯現身?」
男人的笑聲隨即響了起來:「——是姬滿不請自來,求見崑崙西皇母。」
隨即,那裝載「禮物」的車廂被人自內向外推開,一個身著良裘的青年男人從中施施然邁步出來,動作間,露出了腰上繫著的一黑一白兩把玉劍,他朝合歡拱手笑道:「相傳,東方有東皇太一;而西方,崑崙水出之地,有西皇母,居住在那雪山之巔的神宮,掌握有生死輪迴的奧秘。姬某這次不遠萬里,從中土來到雪域,正是想向西皇母娘娘求取那不死靈藥。行事多少有些冒犯之處,姬某在這裡好聲賠罪了。」
合歡聽得也笑起來:「我就說,往酒里下毒,這樣陰損的手段,也只有你們中原男人才使得出來。」
那些跟隨乞鳩而來的「羌乞族人」此時都不再作偽裝,紛紛圍攏到姬滿身周,其中一人聞言,怒而斥道:「大膽妖女,竟敢對穆天子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