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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常恆面色冷峻,凌霄忙施禮道歉:「還請殿下勿惱。」
常恆不答,只將暈厥在地的扶桑打橫抱起,置放上馬,隨即也一躍而上。
凌霄低聲下氣道:「殿下,魁城乃是罡斗陣陣眼,如若陣眼遲遲無法復位,那麼整個罡斗陣都只得停擺,事不宜遲……」
常恆恍若未聞,撰轡打馬,動作分毫不滯,竟就要徑直離去。
凌霄見狀,終於面色微變,高聲道:「事關君上安危,殿下竟也如此漠不在意嗎?難道您還在因為東君殿下的死而對君上心懷怨懟……」
「東君」的名字甫一脫口,常恆便已冷睨過來,凌霄戛然截住話頭,神色悻悻。
常恆調轉馬頭,正對凌霄,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開口道:「當初天君找上我,要我幫他重啟七星罡斗陣時,曾交待我說,因為殷懷,」
他頓了頓,方繼續道:「殷懷當初為加固對合歡鑒的封印,曾在魁城留下一隻神識金烏。如今,雖然他早已身殞魂消,但那隻金烏鳥的餘蔭猶在庇護著魁城,壓制住了怨靈陣的煞氣,這才使天君無法開啟罡斗陣。故而他才要我下界來,不落痕跡終結掉魁城的運數,使煞氣能夠自然地破障而出。」他陳述之時,語調十分平淡,仿若當真事不關已。
凌霄有些茫然地仰視著常恆,等待他的下文。
常恆將窩倒在他懷中的扶桑挪了個舒服些的位置,既而道:「這番說辭乍聽之下,其實沒什麼紕漏,可若細細想來,卻存有許多可推敲的疑點。」
凌霄挑眉,以示恭聽。
常恆道:「一來,以我對你的了解,天君既將守護罡斗陣這樣重要的事交予了你,你便決不會容許陣法在自己眼下出半點差池。殷懷已命殞多時,如若那神識金烏當真影響了陣法,你又怎會怠慢不報十幾年?這樣玩忽職守,斷不是你的作風,除非,你有什麼想要刻意隱瞞的東西。」
凌霄面上最後一點笑意終於斂盡,他正色望著常恆,意欲開口,但對方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常恆繼續道:「二來,有件不為你們所知的事,當年,殷懷在誤入合歡鑒製造出的幻境前,曾留給過我一隻神識金烏。可自他進入合歡鑒那刻起,金烏便沉潛了下去,直到他破境而出,那隻金烏才再度復甦。所以,當天君交代我此事時,我便生了疑心,那隻金烏神識真能如你們所言,在殷懷徹底死後依然甦醒著嗎?」
「我帶著這些疑竇,在魁城探查了些時日,發覺了一件怪事。」
常恆完全不給對方喘息之機,一氣道:「二十年前,魁城曾遭遇一場天災,致使饑饉期年、瘟疫肆虐,我根據追查到的種種細節推斷,那恐怕不是場自然發生的災難,而更像是被啟動的怨靈陣餘殃。」
凌霄僵硬立著,嘴唇緊抿,一言不發。
常恆垂眸等待,見他始終不答,嗤笑了聲,咄咄緊逼道:「殷懷死在二十年前,他的神識金烏自此沉睡,故而二十年前,你仍能開啟怨靈陣,使煞氣作祟魁城。可為什麼,位於魁城地下的怨靈陣會在三年前忽然停擺,以至於以其為陣眼的七星罡斗陣亦無法重啟?天君常年閉關靜修,將茲事全權交予你,而你,究竟對他隱瞞了什麼?」
凌霄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常恆已微露不耐之色,他才緩緩開口道:「虞淵乃地龍燭陰的龍血所化,可以腐蝕世間萬物,就連神、祇的身、魂亦無法倖免,這幾乎是種共識。以至於我也想當然地以為,東君殿下既已身沒虞淵,那便必然只有魂消命殞這一種結局。」
他此言的話外音太過明顯,常恆聞言,當即色變。
凌霄苦聲道:「殿下所料不錯,自東君殿下身殞後,那隻被他置於魁城的神識金烏便也沉寂下來。我原以為此事便會這般了結,誰知,那日我前往幽冥地府尋宵燼君未遇,卻另撞上一件怪事——」
「隨侍宵燼君的鬼女阿昧,正在以聚魂燈凝攏一團極為虛弱的魂氣。普通魂體皆因欲孽濁色,可那魂氣純白,全然無垢——只是太虛弱了,它浮在燈火上,趨近於霧。」
「我並未在意,只是隨口問了句她在為何人聚魂,那鬼女道是有緣人。我著急找宵燼商量公事,未及多問,也沒有多想什麼。」他講到此處,徐徐吁出口氣,面色反倒平靜下來。
與他完全相反的是,常恆握轡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咬牙道:「然後呢?」
凌霄緩緩道:「然後,在我離開幽冥地君府邸時,正撞上那鬼女放魂。」
他眯起眼睛,抬頭上望,仿佛是在追憶當時所見,「那場景分外稀奇,我忍不住駐足觀看,她將聚魂燈改制成了人間天燈的樣式,又在燈芯牽絲,一頭綴著聚魂燈中的魂氣,另一頭捆成圈狀。我親眼看著她將那圈拋向一隻甫浮出下泉水的亡魂,束住了它。於是,那被束縛的魂氣便引著燈前去往生了。」
常恆牙關打顫,催促他道:「之後呢?」
凌霄道:「我回到九天,越回味越覺著詭異。聚魂燈中的鬼火由青轉紅,意味著魂魄重聚完成。可那鬼女所放的燈中,火還是青橙色,故而她才不得不將那隻殘魂同另一隻魂魄綁縛在一處,使其借外力、受引渡前去往生。」
「可她為什麼要那樣急迫地放魂呢?不能等到那殘魂聚成嗎?——我回憶起那隻殘魂,因為虛弱,連面龐、輪廓都不具備,可氣息卻教我覺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