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頁
第112章 女巫的子孫(一)
無何有之境中,若木曳曳搖情,靈蛇銜尾遊動。而太伊則抱膝,倚坐在樹下,靜靜地睇視著手中那把猶在不斷驚戰的太阿劍。
而因體內懷魔性的四溢,靈蛇開始難以自抑地痙攣起來,持續狂躁地翻滾著身體,終於,再耐不住疼痛,變幻回了合歡的模樣,一躍出水面,捂著肚子,跪倒在太伊的腳旁,頂著滿臉的冷汗和眼淚,咬牙切齒地告狀:「天殺的狗雜種,折騰死老娘了,恁——要封不住祂了——」
太伊見狀,朝她伸出只手,合歡解意,連忙仰頸、張口,兩道魂氣即刻被她吐出,瀰漫散開,落到地上,重新變作了懷與恆的模樣。
懷渾身都繚繞著黑色的魔氣,雙目赤紅,神志渾噩,卻仍一眼看清了倒在地上的弟弟,祂不可置信地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敢小心翼翼的靠近、俯身,將阿恆抱進懷裡。
阿恆始終閉著眼睛,就像安睡時那樣,只是臉色極蒼白,薄薄的嘴唇也蒼白到透明,胸口被太阿劍插過的創洞早已不再流血,而是被另一縷月光顏色的魂氣所填滿,正在靜靜地流轉著——是墮落子那一直被封印在娣身體內的神性。
懷一眨也不敢眨地緊盯著弟弟的面龐,猶豫了很久,才敢用指尖輕輕碰觸祂的臉頰,冰涼涼的觸感讓懷霎時便湧出了眼淚。
祂不知所措地將弟弟死去的冰冷魂身越抱越緊,使兩個人一起蜷縮成了單薄的小團,無聲地痛哭,身體都跟著發抖。
合歡方才從劇痛里舒緩過來,本想再當面痛罵懷幾句,卻正見著祂這悲痛欲絕的模樣,暗自嘖了嘖嘴,沒再出聲。
一時間,四遭唯餘下太阿劍錚錚的鏘鳴。
懷終於被這異動喚回了些許的理智,循聲抬頭,便正與一直安靜凝視著祂們的太伊撞上了視線。
懷難掩驚愕,許久過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寒棠?!」
聽見對方這樣稱呼自己,太伊純黑的眼睛微微彎起笑的弧度,也用輪迴里的稱謂喚祂作:「師兄——夢裡夢外,皆是久別。」
不同於她的平靜,懷震驚過後,更多是苦澀,啞然半晌,才低低回道:「原來如此……我其實早就該想到的。」
太伊也默了片刻,她的形容同輪迴里寒棠的模樣十分相仿,白髮披散,臉龐秀美,氣質卻是完全地迥然,安靜時,透著憂鬱。她望著懷,出了會兒神,既而突兀地開口:「你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或許,我能解答你的疑惑,」頓了頓,她又貼心地補充道:「我是指,關於太一與我的淵源,以及,你和你的弟弟……」
聽她提及阿恆,懷猛地抬起了頭。
伊輕輕嘆了口氣:「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余所為……你們…其實是被我劈開的靈魂的兩半。」
她說著,下意識地握緊了太阿的劍柄,目光也自然地垂落到劍上:「天地之始,乃是一片混沌,依循著那無象無形的神奧大道不殆周行,終於,分化成了至卑的大水與至高的星空,此即宇宙之始。而如大多數人所知道的那樣,星空的意志凝聚成神性,化作了俯瞰一切的上皇——太一。」
「而我現在要為你所講述的,是這個故事裡不為人所知的那些部分、有意被掩蓋住聲音的那些部分——」
她說:「——由星空凝聚出的太一乃是天盲,這就意味著,祂雖誕生,卻始終無法看見一切,而最重要的感官缺失,使他無法具備完整的自我意識,祂的神性甚至也因此失去了存在的依憑。而就在祂長久迷失於渾噩之際,祂投射在大水水面上的虛影也漸漸凝聚成了意志,因為大道的作用,或者說,水的本性,這片虛影的一切正好與太一截然相反,所以,她有一對黑色的、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她的甦醒和注視給太一帶來了新的生命。」
「她是太一的第一道影子,是祂的反自我,也是祂神性的成就者。終於,太一在她的見證與講述里得知了自己的模樣,神性得以完備,幻化出了無上太阿法相。而就在祂成就法相的下一刻,太阿劍便毫不猶豫地捅進了她的身體。」
「那一瞬間,她感到的甚至不是身體的疼痛與被背叛的傷害,而是無可遏的憤怒——那樣近的距離,使她將祂臉上的蔑視看得那樣清楚,祂正在肆無忌憚地嘲笑著她——一介影子,居然也敢妄想成為至高的一部分?」
「她被這高高在上的睥睨所激怒,傲慢令祂忘乎所以,甚至忘記了她可以反照出祂的一切,於是,她拼盡最後的氣力,反射出了一把劍,盲目的太一根本來不及躲開,被她一下刺中,割成了兩半。」
「而那之後,就是你所知道的故事了——祂的神性被分割成了兩半,還未及拼和,你便從一個分身里破體而出,祂沒有能力奪回你的神性,只得將自己僅剩的那半具軀體沉沒進若水裡,通過沉眠抵禦痛苦。」
「而我,則一直被祂用劍封印著。在極漫長的時光里,我身體周圍的水流在我神性的滋養下,幻化成了一條遊動的靈蛇,我教她帶著我的意志遁入輪迴,在那裡蟄服,等待機會。」
「我指示她以我的果實繁衍子嗣,在墮落神性即將具有完備的自我意識、從父體內分離時,將其竊取。」
「可我被封印住了大部分力量,無法及時施予她們援手,而郎夋又來得太快了。或許,祂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動作,也猜到了我的打算,只是想要將計就計——祂無法改變道的運行,無法阻止神性從自己身體內流失,所以祂必須找到一件暫時安置、封存墮落子的容器。無論原因是什麼,這次計劃都失敗了,既我之後,我的後人也被祂俘虜。而合歡的軀殼被毀,要再次生出需得耗費極漫長的時光。我只能選擇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