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頁
見沈碧抬起腦袋張望,祝槿又向他解釋道:「你看,左面冰雕與右面的冰雕恰好組合成燭皇向天問道、後又離天叛道的故事。」
沈碧還在四下打量,祝槿便已背著他快步上梯,沈碧見狀,忙掙扎道:「阿槿,你快放我下來。」
祝槿腳踏上凍土,被冰得一震,嘴上卻道:「沒事。」
沈碧急道:「不行,你別把我當成需要被照顧的小孩子,我自己可以走。」說著,便要強行從他背上滑下。
祝槿環緊了他,肅聲道:「你彆扭,這裡滑,一不小心我們都得摔倒。」
感覺沈碧果然乖乖聽話不再亂動,他才緩和語氣,解釋道:「我沒真把你當成小孩子,但你因我元氣大損,我多照顧你些也是應該的。」
他們說著話,已步上二十來階。祝槿踩覆著冰渣與碎石,只覺冷疼交加。
而越往上走,冰層就越厚,祝槿走得越是小心。加之他的雙足連著小腿開始感到一陣陣僵麻,充塞著別樣的腫脹感,使他不覺越爬越慢。
他不願讓沈碧看出端倪,便假作欣賞牆上浮雕,閒話道:「『遂古之初,誰傳道之?』這些記述上古崑崙史的連環冰雕,若是放在外頭,可都是一眼萬金的寶貝。若袁有道也在這裡,恐怕非要拓上幾幅帶走不可。」
沈碧聽他提起魁城故人,忙安慰道:「阿槿,你放心,我們一定可以出去的!等我們出去,就呆在魁城不走了,好不好?」
祝槿未置可否,示意他右壁的一幅雕畫道:「這雕的是龍鳳反目吧。」
沈碧瞥了眼畫,無甚興趣地嗯了聲,還想重提剛才的話頭,卻見祝槿已然將全幅注意力都投注在雕畫上,只好老實趴回對方背上發呆。
他柔軟的臉頰緊緊貼著祝槿的後頸,被擠壓出貓似的發腮。
祝槿本來只是佯裝觀賞雕畫,可看著看著,竟也漸漸入了迷,連帶身體的不適,都有所減輕。
關於崑崙古史,後世亦留有隻言片語的記載。可鮮少能有資料將其描繪得如此詳盡,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雕畫以燭皇為主角,講述的皆是他的問道心路。
一路走來,左壁上的浮雕所展現的,無非是燭陰登峰跋涉時的艱險,相對單調;而右壁上的雕畫較之則豐富得多,交待了燭皇叛道的前因後果。
昔年,千秋、萬歲預感大限即至,計劃涅槃復活,需要將天地共主的位置暫時傳予一位徒弟。崑崙門下,共有師兄妹四人,其中大弟子燭陰最堪大任,而他手下龍族又新建平泉之功,較之當時已有走火入魔徵兆的鳳皇丹陽,明顯更合適繼任。
但千秋、萬歲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將君位傳予丹陽。
他們將燭陰叫到面前,最後一次向他傳道,所傳之道卻是:他們以為,燭陰的身份終究與天道相悖,不宜入主九天。
燭陰憤恨於千秋、萬歲的偏心,竟當場欺師,殺死千秋、重傷萬歲,攜千秋神性結晶叛出崑崙,率部眾下遁回幽冥。
鳳皇領同門一路追殺燭陰,龍鳳這對舊日同門從此反目成仇。
祝槿早已知曉故事的走向與結局,正因為此,一路倒溯看來,更生出命運弄人的唏噓。
在鳳皇初現血相、露出入魔徵兆的那一幅冰雕正上,題著幾個以鮮血寫就的潦草大字:「鳳兮鳳兮,何德之衰……」
那血字淋漓地猙獰在雕畫上,像忿火開在冰壁,讓觀者也能輕易覺出冷與熱的衝突。
沈碧見祝槿駐足稍久,便也好奇抬頭,看了幾眼那畫與字,忽然語出驚人道:「看樣子,燭皇對自己當初的選擇,也多少覺得有些底氣不足啊。」
祝槿反覆確認他同自己看的是一幅字畫,奇怪道:「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沈碧打了個哈欠,答道:「他專門造這樣一道冰雕天梯,又寫了這樣一行血字,意在向自己以及後人展示他的無辜,重申他行為的正當。這恰恰說明,從始至終,他心裡並沒有所表現出的那麼坦然。」
見祝槿仍似懂非懂,沈碧又耐心解釋道:「人心的複雜程度,勝過最精巧的迷宮。愛恨、恩怨有時候並非單純此消彼長,也可能相互依存。親者成仇,同門相殘,其中滋味,最是複雜,而得到和失去,也往往不像結果所呈現出的那麼單純。」
他這番話,乍聽似乎是在談論燭皇,可若細細咂摸,更像是在剖白自己。祝槿想起他的身世,心裡忽然酸澀起來,再沒有心情去研究那些冰雕,只埋頭攀登。
又走了一段路,沈碧覺出不對,抬手去摸祝槿的臉,竟沾上滿手水漬。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驚道:「阿槿,你,你怎麼哭了?」
祝槿擦拭眼淚,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完你剛剛的話,我心裡也突然一陣難過,就好像自己也很有感觸似的。」
沈碧為他拭淚的動作驀地一滯。
忽一陣朔風撲來,灌著旋舞的雪花,灑了他們滿頭。
不知不覺間,已上了千來階,腳下的凍土已完全被淵冰覆蓋,加上兩側冰雕,三面皆呈現出琉璃一樣的通透。
祝槿與沈碧的身影倒映在三面冰上,便仿佛有四對他們在同時行進著。
沈碧凝望著冰砌上祝槿的倒影,突然緊了環摟住對方的臂膀,探身貼上祝槿的側臉。
祝槿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昵驚到,下意識偏頭躲避,目光自然地掃過右壁的冰雕,既而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