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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地一聲,酒杯被他自王座摔下,歌舞的美人們剎時噤如寒蟬,跪倒一片。
扶桑穿過香粉堆,上前行禮道:「參見王上。」
生曜半醉半醒間猶在哼哼唧唧地罵著,而他頭枕的美人見狀,俯下身來,對他軟語溫言幾句。
生曜聽罷,勉力睜開眼,側頭向座下望來,一雙迷濛醉眼尋覓方時,終於捕捉到扶桑。他笑著抬手揮退左右,恩赦道:「今天饒了你們,都下去吧,本王要同大祭司說話了。」
美人應喏,依次而下。
狼藉喧鬧的大殿終於清淨下來,扶桑嘆了口氣,道:「王上,您還是要多加注意身體,頻繁飲酒作樂,總於聖體無益。」
生曜大手一揮,渾不在意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扶桑還待再勸,生曜卻已搶先道:「小扶桑,聽說我給你送去的侍從都被你送到了祭殿,怎麼著,你還真要苦修思過啊!」
他說著話,艱難坐起身來,臉上的肥肉立時由橫流改為下垂,油光映著燭燈,閃爍在大半張粉面上。
生曜道:「你可教我說你什麼好!何苦為難自己!」
扶桑低聲道:「我帶了那麼多人去昌平,結果回來的總共只剩二個,實在……」
生曜欸了聲,道:「你這就是作繭自縛了,人固有一死,這更提醒我們,人生苦短,須及時行樂啊!」
扶桑自永昌宮而出時,已近傍晚,天色昏灰。
常恆隨著扶桑下階,見他面色淡淡,一言不發,不由問道:「如何?」
扶桑苦笑道:「還能如何?無非就是老一套,他勸我好逸享樂,我勸他克己修身,雞同鴨講上一陣,最後不歡而散。」
他接著又自嘲道:「不過現今,我那些話,於王上而言,恐怕連蒼蠅嗡鳴都稱不上,故而這回散得也沒那麼不痛快。」扶桑長舒口氣,勉強笑道:「真不知道是該覺得慶幸,還是無奈!」
常恆道:「你既已勸過,他聽或不聽,便是他的事了。」
扶桑嘆道:「話雖如此,可他的事畢竟關係著昭彰的國運。」
他們說話間,已步下百十階。永昌宮下,建著座大花園,此時月色朦朧著花色,仿若氤氳的粉霧。
扶桑忽道:「不過這次倒也不全是老生常談。」
花徑上亂堆落英,彩色絢爛,有若霞斕。扶桑回首,朝常恆一笑,道:「王上似乎有意磋合我與幽篁。」
常恆抬眸看向扶桑,對方背倚花叢,神態散淡,難辨喜惡。他停下腳步,若有似無地應了聲,靜待扶桑下文。
扶桑道:「他雖未明確表態,但言語之間幾番暗示,我這才想起先王后在時,似乎也有意讓我同公主結下娃娃親,而這些年,二長老也有意無意地和我提過幾次這事……」
常恆蹙眉,硬梆梆打斷他道:「所以你是如何回的?」
扶桑一愣,隨即才道:「王上尚未明言,我如何能挑破?只好佯作不懂,將這事揭了過去。」
常恆語氣緩和,應了聲嗯,又狀若無意道:「若他下次挑明,你要怎樣回他?」
扶桑停下腳步,站定在花枝樹影間,輕聲問道:「你覺得我該怎樣回他?」
常恆默然良久,方道:「茲事體大,屬下如何能替大祭司做主?」
扶桑凝視著常恆,徐徐道:「我若應允呢?」
常恆亦望著扶桑,月光和樹影交互晃動在扶桑臉上,斑駁了他的神色。常恆心中紛繁,他努力壓下那股浮動的躁意,儘量克制著道:「那屬下恭喜大祭司好事將近——」
他的話戛然止住,常恆呼吸幾乎一窒——扶桑突然湊近了他,鼻尖幾乎挨到他的右頰。伴隨開口,氣息搔在他的面上,有若細羽:「方才來前,你想做什麼?」
常恆道:「我……」他一個「我」字講得氣息不穩,顫了幾顫,又遲遲接不上下文。
扶桑微微轉過臉,下一霎,常恆的嘴唇被含住,扶桑輕輕吮齧了下他的唇珠,旋即倏地退開。
常恆只覺面上騰地灼燒起來,被咬過的地方酥酥麻麻,直連著心尖。
扶桑卻已轉身朝前行,從背後看過去,他步履凌亂,耳廓通紅。
常恆下意識便追,二人亦步亦趨穿行園中。直跨過大半庭園,扶桑的腳步才漸漸穩下來。
他緩下步子,伸手拈起一朵白槿的薄瓣,轉頭對常恆細語道:「那我不應允,好不好?」
常恆啞聲道:「好。」他伸手欲要牽住扶桑,卻被一陣由遠即近的腳步打斷。
扶桑的耳尖仍是紅的,他並未察覺那人的到來,收回拈花的手,垂眼看著花枝搖晃,堅定道:「無論什麼人,我都不應允。」
隨即他偏過頭來,直白地看向常恆,問道:「好不好?」
常恆悄悄伸手,握住扶桑的手指。對方指尖微涼,同他一般,細細地發著抖。他用力攥緊,哽咽道:「好。」
他們的對話卻在此時不期然被打斷。
來者的腳步聲極重,常恆又悄然鬆開手,扶桑則循聲回頭。一個面貌模糊的宮裝女子正站在花前月下,見他看來,怯怯喚道:「扶桑哥哥——」
常恆聞言,亦注視向她。那女子走近幾步,輪廓清晰起來,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形單薄,姿容清秀。
扶桑有些意外,喚道:「幽篁?」
幽篁咬唇,面色古怪,半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