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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差眉開眼笑地捧起茶碗,剛要入口,便聽郎夋又淡淡道:「但我也不喜歡麻煩,」他嘆了口氣,仿佛很惆悵似的,「所以,不要讓我覺出麻煩。」

    再次回到蒼狗洞的參差終於消停下來。得了郎夋的親口應允,參差沒了再作死的打算,老老實實地做起了囚徒。

    倒是容與,驚詫於他的變化,皺眉審視他道:「我還以為,你屢次三番逃跑,是要想辦法復仇……」

    「啊?」參差比他更驚訝,「我找誰報仇?是我爹殺了我舅舅,使我娘憎恨他,連帶也不喜歡我,結果又被她最疼的外甥害死,我找宵燼報仇嗎?」

    他嘖舌:「還是算了吧,我沒興趣加入這死循環。我現在只想好好活著,親眼見證郎夋遭報應的那天。」

    百年世事,白雲蒼狗。

    參差沒能如願等來郎夋的報應,只等來東君和羲和女君相繼命殞的傳聞。

    不過死了兒子又死髮妻,也足夠令參差幸災樂禍一番。是以他藉口弔唁,專程來到崇山,意在欣賞郎夋失意、痛苦的模樣。

    參差到來時,郎夋正撐著下頜,眺望漸漸落下遠山的夕陽,被他冒昧打擾,也沒露出任何不快的神色。

    

    他同參差記憶里的樣子相較,並沒有太多變化,依然溫和、清俊,眼神里總蘊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打量時,很容易便會自覺無所遁形。

    參差只是被他笑睨了一眼,那點看笑話的心思就散光了,他搓著手臂,用慣常的嬉笑怒罵掩飾真實的情緒變化:「太陽落山後,山頂還怪冷的哈!」

    郎夋沒有搭腔,仍是望著墜日,直到日落將盡時,才收回目光,對參差笑道:「突然就想起在地府客居的那段日子,拜你們關照,我當真受益很多。」

    參差聽他提及往事、故人,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他勉強控制著表情,若無其事地應:「哦?是麼?」

    郎夋頷首,道:「那是我第一次介入到一種家庭關係中生活,我感覺,」他難得拙舌,似乎是在斟酌著用詞:「困惑,以及苦惱,那是我第一次切實感受到情感對人行為的影響,比如你的父母,我能看出他們很相愛,也都很愛你……」

    郎夋接下來的話很出乎參差的意料,「當我發現情感幾乎能與欲望對人產生同樣強烈的趨動力後,我努力嘗試去理解,卻總是很難感同身受。所以,在魁城時,我特意換了一種迂迴的方式來達到目的,我那時是想要模仿著你們,建立起一些親密的情感聯繫,既而理解一下這些關係究竟意味著什麼。只可惜,」郎夋嘆了口氣,仿佛真地在惋惜,「我後來發現,這並非是我在追尋的東西,甚至,會成為我追尋路上的負累。」  

    參差匪夷所思地瞪著他。有一刻,他幾乎想要脫口問出——所以,你的家庭、孩子,只是你一次失敗實驗的多餘產物嗎?

    但他最終只是笑嘻嘻地問:「所以啊,你在追尋什麼呢?」

    郎夋認真地思量了會兒,然後認真地回道:「不知道啊。」

    見參差幾乎要克制不住翻白眼的衝動,郎夋忍俊不禁,他眨眨眼,故作神秘地道:「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為之流離周輾、苦苦追尋的東西,其實並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才致使我無論如何都找不見它。」

    參差心道:放屁吧你!面上,卻配合地露出個極受震撼的表情。

    郎夋也宛如真被他逗到,大笑起來。

    參差又回到蒼狗洞,力行他「比郎夋活得久」大計。

    可惜,「禍害遺千年」這句話好像是專為郎夋定製的一樣,他那兩個「失敗的試驗品」兒子都死光了,郎夋依舊還在活蹦亂跳。

    當得知雲中君折在魁城天鬼之戰中、而他那老子毫髮未損時,參差捶胸頓足、悲從中來、哀莫大於心死,足有三天滴水未進、粒米不沾。

    好在第四日時,參差又恢復了信心,大吃大喝,誓要等到他大計達成的一刻。  

    白雲洞窟門前的雪化了又落,蒼狗洞裡的人幾乎都要忘了自己在等待的是什麼。

    故而當旨酒宴的消息傳來時,參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死皮賴臉地求容與帶他同往,容與卻不答應,道:「很危險,你不是惜命嗎?」

    參差恨鐵不成鋼:「跟親眼見證郎夋倒霉相比,命算什麼!」

    容與依舊不肯鬆口,參差更從他的態度中覺出蹊蹺,一路死纏爛打了去。

    當仇恨成為生命的意義、而實現意義的方式只剩下等待的時候,活著就僅止於苦熬。是以在魂飛魄散的一刻,參差甚至感到了解脫——他十幾歲時家破人亡,之後的二百多年裡,一直在被無處安放的仇恨所折磨。

    可他沒有死,他正以一種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參差怔怔注視著劍柄之上,那只有半邊身體的郎夋,喃喃道:「——你究竟是個什麼怪物啊?」

    --

    「靈魂,大地上的異鄉者」

    本文世界觀下,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而是一種生命形式的轉換。

    願每個經歷苦難的靈魂都有美好的未來。  

    第四卷 :碧落

    第60章 蜉蝣遇

    殷懷坐在崖上,舉目朝天上看去——圓月的淡影隱現於翻滾的雲海之間,滿盈、透亮,像是一隻清泠泠的白玉璫。

    連崖之下,一水橫陳。一簇簇跳躍的火苗綿延成搖擺的赤練,盤亘在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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