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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槿的目光則不由自主追隨著常恆,剛剛的一剎,兩人距離極近,因此,祝槿清楚地看見了對方額間,瓷白皮膚下那青青紫紫的血管,讓他忽然聯想到被黏合復原的玉瓷器,無論修復得多麼完美,表面仍會殘留有碎裂造成的疤痕。
常恆察覺到祝槿的視線,有些不自在地撥了撥額前的碎發。
參差睨了一眼氣氛詭異的二人,忽然笑道:「我有辦法啊,」他五指攤開,念道:「蓮葉何田田。」
話音落時,他手間便現出一隻傘大的蓮葉。參差擎起蓮葉,那碧蓋亭亭撐開,約莫能遮住二人身形。
「這是阿昧姑娘所贈的地靈蓋,能幫助聚魂,可惜,」參差咋了咋嘴,道:「我只有一把,所以只能選一個人同行,你們三個哪個要和我一道?」
短暫的靜默後,祝槿開口道:「我……」
另外三人登時齊刷刷朝他看來,參差挑眉,笑著瞟了眼常恆的神情,揶揄道:「呀!小槿,你是想同我一起嗎?」
祝槿從懷中掏出了那面銅黃鏡子,補充道:「……我說,我有辦法再多出一把。」
雨滴打在蓮蓋上,噼啪作響不休。
青石板延伸的小路一徑通幽,他們四個二二並肩,在密松林中徐行。
石板路上積水橫流,縫隙間溢出的青苔更是濕滑。
祝槿小心地步履其上,唯恐無意碰及常恆。
最初得知對方的身份時,他還有諸多疑惑、探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多變成拘謹、無措。他們二人湊到一處時,也只剩下異常熬人的沉默。
他走神之間,被一處石板凸起絆到,身形踉蹌了下,不受控制地朝一邊歪去。眼見就要歪出蓮蓋的蔭蔽,那蓮莖忽地隨之一傾,向他這邊斜來。
電光石火之間,祝槿來不及細想,下意識抬手把住傾斜的蓮莖,另一手扶向常恆的身體,阻止自己連同地靈蓋一齊偏傾的勢頭。
站定時,祝槿看清自己手放的位置,驀地僵住。自己借力之處正是常恆的腰胯,怪不得他剛才用力按時,摸到了清晰的形狀,祝槿自覺尷尬,正要撤手,身前幾步的參差忽就回頭,招呼他們道:「你們走快點啊——」待看清兩人的姿勢,他瞬間改口:「啊,不,慢點,二位慢慢走啊。」
說著,拉起容與,飛似地往前趕。
祝槿只能儘量若無其事地向常恆道謝。
常恆對他赧然一笑,輕輕垂下眸去。
林間絡繹迴蕩著一波波的水氣,隔著氤氳的水霧看,常恆的眉梢也像沾上了水,更顯出眼中的柔波蕩漾——他的五官生得略淺淡,唯獨一雙杏眼,如兩泊水月,格外地瀲灩。
恍惚間,祝槿想起初見沈碧之時,那男孩出水伊始,也帶著恆常潭深處流動的水汽,眉眼濕潤,一如現在。
一直作亂的不安仿佛得到了安撫,像經歷久雨的土壤,一點點在鬆軟。
松林盡處,隱約現出街市里弄。
祝槿四下打量,只見長街之上,積水成澇。有三三兩兩的人走過,皆以冪籬遮面、來去匆匆。店鋪、民居多數都門扉緊掩,少有幾戶敞門者,也都以橫板截水,看來已久受澇災。
「這裡是……」祝槿辨認了一會兒,吃驚道:「錦繡街?」儘管改頭換面,但這條街於他而言,還是太熟稔了。錦繡街,祝氏祠。祝槿心念一動,道: 「這幻境仍是……魁城?」
常恆點了點頭,問:「阿槿,距離此處最近的城門要怎樣走?」
祝槿不假思索道:「東門,跟我來。」他循著記憶中的位置一路向東,四人一道行至東城門前。
朱紅的城門大開著,卻無人守衛。參差咦了一聲,拉著容與,率先過門,祝槿與常恆跟在後面,卻見出門之後,又是一副市景,祝槿四下打量,沉聲道:「現在我們在西城門前。」
參差笑著拊掌,道:「出其東門,入其西門,妙哉妙哉!有趣有趣!」
祝槿深吸口氣,道:「我們去北門看看。」
不出所料,他們出北門,便入了南城。細密的雨仍在逶迤,四人站在城南的巷尾,沉默注視著來往的行人。
「阿槿,」常恆忽地開口,祝槿、參差、容與聞聲,都向他看來,眾目睽暌之下,常恆坦然道:「我想吃東西了,你餓不餓?」
路邊一處高地上,架著一座稱得上寬敞的草篷,滲雨的篷下,衣著整潔的女人正往鍋里下著面,熱氣蒸騰,影綽了她的面容。灶台旁擺著四方桌,桌邊,二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在嬉鬧玩耍,一位客人則在角落裡埋頭吃著面,呼啦啦一大口陽春麵吞進嘴裡,暮春裡頭的涼意仿佛也頃刻隨之消彌了。
「老闆娘,來……」見祝槿突然噎住,參差忙笑嘻嘻地補充道:「給我們來四碗面。」
那女人看向他們,麵湯的熱氣在她臉前升騰。
而她的那張臉上,膿瘡絢爛地綻開,雜亂地棋布在她浮腫的皮膚上,那些勉強稱得上完好的地方則呈現出長久不見天日的幽白,女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眼珠突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尾皮膚潰爛的魚。
二個小女孩在拍著手唱謠曲,童稚的聲音迴蕩在面棚中:「常無常。祝屠祝。子梧棲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
掌聲清脆,謠歌天真,循環往復,唱著同一首歌謠:「常無常。祝屠祝。子梧棲碧梧。焚永女。天落雨。皆是池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