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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槿迎上他的熱切目光,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斟酌著道:「常氏,原本是昭彰巫族之中的佼佼者,先時,還出過……額,」
他頓了頓,囫圇道:「但後來,東君的生母羲和因為一些原因降罪於常氏,使常氏滿門,男丁殉葬,女子充為軍妓,在那以後,常氏女子生男則活埋那男嬰,生女則送到昭罪廷,在宮中作最低等的賤差,等長到十六歲時,再送這些罪女回到軍中,重複她們母親的命運,這就是所謂的常氏女。」
參差瞠目結舌道:「這是有多大的仇啊!」話一脫口,他忽地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看向常恆。
常恆表情淡淡,似乎事不關己。
參差暗暗吐舌,自覺失言,不敢再多話,默默龜縮到了一邊,目光卻始終圍繞著女孩與常恆打轉。
突然間,他像才想起什麼,哎唷一聲,叫道:「這位常氏女最後卻做成了王后,嫁給了——」他看向祝槿,絞盡腦汁道:「嫁給了……你那不肖祖宗叫什麼來著?」
祝槿木著臉,不願回話。
參差也並不是真地想知道,復又嬉皮笑臉轉向那女孩,只見她終於走盡了迂迴的廊道,繞過假山游池,來到一座殿宇之前。
女孩整了整衣衫鬢髮,推門而入。殿內堂皇富麗,紗簾幔卷,絳毯軟柔。她轉身合上殿門,繼而偏頭向左看去——那裡懸掛有一隻巨大而精緻的鳥籠,籠內以金玉為材,造了一棵金枝玉葉的寶樹,樹上停著一對相思鳥,玲瓏小巧,翠羽紅喙,蹦蹦跳跳,煞是可愛。
女孩久久地凝望著籠中鳥,身形漸漸抽長,臉龐也有了些許變化,青澀稚幼稍褪,顯露出些少女的含苞待放。她舉著一隻白色小壇走近鳥籠,向裡面的一隻縹色小碗中緩緩注水。
「喲,美人真是從小美到大。」參差的話音剛落,殿門就被人霍然大力推開,少女動作一頓,聞聲看去,只見一個華服玉佩的半大少年冒冒失失地沖了進來,見到少女,喜笑顏開道:「薜荔!有件大喜事!」
常薜荔放下手中白壇,笑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殿外日頭正新,映在少年色舞眉飛的臉上,倒顯得他比光更燦爛,他大聲道:「祖父同意帶我上戰場了!過些日子就出發!我終於不用被拘在這宮城中了!」
參差用手肘捅了捅祝槿,示意道:「你祖宗。」
祝槿沒理會他,常恆卻忽地睨了參差一眼,後者見狀,立馬又變回鵪鶉,不再放肆。
祝子梧笑容滿面地看向常薜荔,常薜荔無意識地理了理袖口,笑容愈發溫柔,應道:「真好,您能如願以償,真好。」
祝子梧笑著探身,湊近籠中的相思鳥,絮叨道:「相相、思思,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去打仗了!等到我建功立業、凱旋歸來的時候,你們哪,估計都是老鳥了,哈哈哈!」
籠中兩隻相思鳥跳躍啼鳴,撲楞楞地拍動翅膀,祝子梧逕自逗鳥,常薜荔則垂眸斂袖,靜靜侍立在側。
「薜荔,你看它們——」祝子梧指著忽然打作一團的二隻雀兒,側頭示意常薜荔。
察覺到他看過來的目光,常薜荔張皇地抬起頭,一滴眼淚猝然下落。
二人對視,常薜荔慌忙去拭眼淚,祝子梧則呆住了,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薜荔,你怎麼了?」
常薜荔笑著道:「沒事,我就是,太為您高興了。」說著,又抬起手去抹不斷滾落的淚珠。
祝子梧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惱道:「你到底怎麼了啊?」
登時,常薜荔的眼中湧出更多的淚水,撲簌簌地落,她慌忙掙脫開祝子梧的制錮,以手掩面,蹲下了身。
參差嘖嘖道:「吵架了,小情人兒吵架了。」
容與本就與他相隔甚遠,聞言,又嫌棄地遠離了他幾步。
祝子梧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他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見常薜荔哭得實在傷心,便彎下腰,緩和了語氣,道:「我不會有事的,等到時候,得了空回宮,我再來看你啊,你……你不要傷心了。」
眼淚從常薜荔的指縫間滲出,洇在她的粉紅宮裙上,水漬暈開,如同一顆顆滋味酸澀的楊梅。
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來,眼圈還是紅的,笑容也很哀傷,她道:「你不懂的。」
祝子梧愕然,下意識握住了她的手。常薜荔凝視著他懵懂的神情,緩緩搖了搖頭。
參差嘆道:「女孩兒的心思你別猜,猜了你也猜不來。」
容與又萬分嫌棄地挪遠了些。
祝槿正琢磨著「你不懂」的言下之意,握著少女手的祝子梧便漸漸淡去。常薜荔蹲身的姿勢變成了跪縛。
兩名侍衛正牢牢按著她的肩膀,另有個侍衛手持細針站在她身前。這侍衛身後,立著兩個著華麗宮服的女子,正冷冷打量著常薜荔。
其中一個矜持地揚起下巴,下令:「抬起她的臉。」按著常薜荔左肩的侍衛得令,粗魯地揚起她的下頜。常薜荔被迫仰頭,細瘦的脊背驚戰不已。
另個女子恨恨道:「按住她,行刑。」
一聲令下,那兩個按住常薜荔的侍衛立即前後施手,反剪其手、制錮其首,那拿著細針的侍衛則走近,對著她的左頰,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
祝槿驚道:「黥面?」
參差恍然道:「怪不得,那血鳳原是為了掩蓋黥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