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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適時地住嘴,沒再繼續責怪祝老爹的疏忽。但她的眼神和指摘都已極大地傷及祝槿。
他再呆不下去,在李夫人走後不久,便爬牆逃出李宅。
可阿爹已不要他了,況且祝槿從未違逆過養父,如果被阿爹知道自己如此不聽他的話……
祝槿害怕起來,他不敢回蕪宮,又不願再回李宅,只得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
失神間,險些被輛馬車碾軋,多虧馬夫及時勒繩,對方心悸之餘,未免急怒,大罵道:「兔崽子,看路啊!」
馬車車簾被人打起,袁有道探頭問道:「怎麼回事?」
他話剛出口,便瞥見祝槿,立即動作極快地放下車簾,催促馬夫道:「行了,快走吧。」
他這反應反倒引人懷疑,車廂中隨即傳來袁有義的問話聲:「小道,怎麼了?」
袁有道還在嘴硬,阻攔道:「沒事,爹,您別動啊——」
然而袁有義已自行掀開了車簾,一眼便掃見手足無措的祝槿,不由錯愕道:「小槿,你怎地在這兒?」
這場過繼最初經袁有義牽線,最終又由袁有義調停。
李先生倒也大度,不僅沒有苛責祝槿,還收他做了學徒。
他上手極快,教他的師傅都誇他聰明,相應地,也愛調侃他:怎麼就從承繼戲班子的少爺淪落成耍傀儡的伎童?
祝槿每每回以抿唇一笑。他從未為放棄那另種生活而感到遺憾。
袁有道針對此事,曾這樣評價過祝槿——他像自己最討厭的那種蜂蜜麻糖,髒兮兮地剔透,又齁人地甜膩,天生就是廉價的劣等點心,不配被盛上人家精緻的托盤。
他講出這話時,只有十六歲年紀,而祝槿當時九歲。兩人都還沒有真正品嘗到生活的苦味。
同年,袁有義病逝。
翌年,祝老爹在外出為祝槿送傘的途中,撞上酩酊大醉的傅氏兄弟,被這兩人乘酒興打斷雙腿後,隨意丟棄在路邊。
於是,老人只能徒手、一點點爬回蕪宮。
無限鏡中,十歲的那個祝槿看見這幕,崩潰地大哭,扔下傘跑向自己的養父,可他又瘦又小,剛剛背起老頭兒,就承受不住地摔倒在地上。
祝老爹的腿已經斷了,又經這一摔,直接疼暈過去。
小祝槿嚇得發抖,卻也不能任由阿爹昏迷在雨里,只得咬咬牙,再度艱難地扛起養父。
鏡室中的祝槿臉色蒼白地看著這幕,他已記不清自己當時是怎樣背著阿爹走了那麼遠的,他看著鏡里的自己反覆地跌倒,雙膝陷進泥淖,無助地哭嚷:「救命啊,誰來幫幫我……」
可惜他姓祝,所以不會有誰來幫他。無論是人,還是神與鬼。
祝槿忽然自心底湧起陣無力,從他記事起便是這樣,因為他們姓祝,所以始終孤立無援,四周永遠窺伺敵意,無論多麼沉重,他都只能靠自己來背負——
祝槿隨即感到一股非常的吸力,伴隨著耳畔突然響起的雷聲和雨聲。旋即,他愕然發現,自己竟從鏡室穿越進了鏡中,身形也完全縮小到十歲時的樣子——他又回到了阿爹被打斷腿的那一天!
但這次,他卻已能毫不費力地扛起阿爹!
祝槿一陣欣喜,背負著阿爹朝復來樓急奔。
可他才走出幾步,便覺出不對。
——路正前方,大雨幕中,正走來兩個撐傘的人。
祝槿步伐一頓,在他的記憶里,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場景。
況且,下著這樣大的雨,有誰會在此時踏足蕪宮呢?
而那兩人已在眨眼間走近,形容也漸漸清晰起來,祝槿腦內嗡地一響——他認識這兩個人,彭商和傅文!
雨拍落在他身上,祝槿只覺渾身發冷。
傅文撐傘,而彭商微微俯身,直視向祝槿眼睛,笑問道:「小傢伙,你認得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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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鏡室」視覺效果可參照草間彌生《滅絕永恆的後果》《數百萬光年的靈魂》。
間隔太遠,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彭商和傅文這兩個馬甲QAQ
第91章 射天郎
彭商的語調溫和,一如從前,卻教祝槿抑制不住地牙關打顫——
彭商明明是於七年後由自己引渡入魁城的,又怎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而傅文,祝槿感覺腦內亂糟糟的,只能強迫自己回憶——
據當年的目擊者聲稱,傅氏兄弟撒過酒瘋後便直接打道回府——傅文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除非,祝槿緊張地舌頭打結,除非這兩個人也根本不是境中幻靈,而同自己一樣,都是被合歡鑒強納進此間的鏡外來客!
——那個在旨酒宴上與「鬼君」大打出手的「傅文」和行事詭秘的「彭商」!
可他們如何得知自己的穿越?又為何對他出言試探?他們想做什麼?
念頭急轉間,祝槿努力調整神情,只流露出十歲孩童面對陌生人時應有的戒備,退後半步道:「不,我不認識你們。」
彭商笑笑,柔聲安撫道:「別怕,小傢伙。我們只是想請你指路,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祝槿皺眉道:「這裡當然是魁城。」
彭商微笑道:「但這裡並不是真實的魁城,準確地說,在這裡,空間的疊加取代時間的綿延,數以千萬個時間點上的魁城彼此連通組成了一個封閉的迴環,我們已繞著這首尾相距十七年的閉環來回走過三圈,卻始終沒能找到脫困的辦法,所以只能求助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