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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未說完,常恆便在祝槿身前破水而出。
參差一見常恆,話鋒陡轉,笑呵呵道:「哎呀,人齊活了,我們往河岸上走吧。」
河漢寬廣,浩淼無際,不可望斷。
他們泅遊方時,水才漸漸淺去,及至膝處。
常恆的白衣盡濕,他褰起衣擺擰水,不意間露出了兩股。
祝槿無意地一瞥,就見常恆的右腿根部,繡著一朵血色扶桑,繡色穠艷,如在流動。
從前那些來不及細想的見聞逐一回映,銀瓶砰然落地,濺起無數碎碴,割過他的臉面,劃開小卻細密的傷口——這大概是祝槿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自作多情的尷尬。
常恆見他神色有異,不由關切道:「阿槿,你怎麼了?」
祝槿沒說話,他試圖說服自己,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常恆顯然另有鍾情之人。可對方過去的種種表現和行徑……真地只是他會錯了意嗎?如果常恆沒有對他超乎尋常地體恤關照、多次相救,他又怎會對對方心生好感?可若常恆真地也存了這樣的心思,難道是一邊對著故人念念不忘,一邊又對自己舉止曖昧?——多麼荒唐!
四人各懷心事、涉水而行,驀地,一隻碩形黑魚跳出身前水波,騰空之時,口中嗚嗚咽咽,如在飲泣。
甫要落水,便被參差眼疾手快地撈住魚尾,他倒拎著還在抽泣的飛魚,笑道:「你哭啥呢?」
黑魚:「嗚嗚……肚子……肚子疼……」它聲線枯老,故而聽來悽愴非常。
參差伸出二指,撫過魚身,停頓在魚肚處,嘖嘖道:「那你可是自作自受,委骨石是你能吃的嗎?消化不了其中的怨氣,活該你受罪,貪食而死,其奈你何?」
老魚哭號道:「幫幫我吧,幫幫我吧……好人啊……」
參差道:「舉手之勞,不過你得告訴我們這是什麼地方,要怎麼出去。」
他說話之間,指腹在魚肚上輕點,旋即手間一松。那魚猛扎入水,圍著他們繞了一圈,歡快地吐出一串串氣泡。
週遊過罷,老魚挺身浮上水面,魚嘴翕合,道:「這裡是淆水,我是水中的一隻魚精,老而無進,才貪嘴吃了淆水之戰中死人骨化的委骨石,多虧善人相救。」他說著,在水中打了個旋兒,像是叩謝作揖。
參差道:「好說,好說,魚精,此處要如何出去呢?」
老魚為難道:「不瞞諸善人,此水雖是淆水,亦非是淆水……」
參差打斷他道:「這不用你說,我們知道,這淆水乃是合歡鑒所化出的幻境,由怨而生,你等皆是境中幻靈。」
老魚道:「是了,是了,由此,諸位便應知,尋常方法是出不去的,須得克服此境中的怨氣,方能出去。若諸位溯游此河,便會發現此間河道呈無盡的回字文形,河水迴旋包裹著一圈圈河岸,永永遠遠也走不到頭。先時來的二位也還困在此地……」
參差奇道:「還有先來的?在何處?」
老魚擺尾道:「喏,在河源,都打了一天一夜了!」
風聲如唳,浪鼓似擂。
咆哮的勁風裹起翻湧的水波,一人一蛟相持其間。
那人皂袍凌亂,手執一劍,凌於半空;那蛟通體赤紫,吟嘯悽厲,踞於水上。上風鑄作千萬利劍,齊齊刺向紫蛟;下水騰躍成密柱,戛然阻住劍氣,又於半空匯作駭浪,向皂衣人拍去。
皂羅袍揮劍斬水,漫天水浪頓時退泄而去。
紫蛟緊接著曳尾,攪得白浪四濺,無數水波凝聚成士兵,即刻舉起手中戈兵,飛身向皂袍男子攻去。
皂羅袍舞劍,劍風化作無數風刃,將來襲的水兵不斷卸作水塊。最後一名水兵倒下時,皂羅袍手中的劍也脫離了手掌,直取向紫蛟。
紫蛟騰身長嘯一聲,一顆盈寸發光的白珠從它口中升起。
那珠甫一脫口,四下便黑雲壓催、電光乍現、雨泄如漏、雷霆滾滾。
雷、雨、雲、電一齊朝那劍撲去。而劍下的湍流也捲成了渦旋,似要將那劍一口吞入腹中。
即便陷於如此天羅水網的夾擊包圍,那劍仍去勢不改,驚戰著朝蛟逼近。
紫蛟一聲唳吟,開始盤繞那明珠旋飛起舞。水天受召,攻勢倍增,終於將劍完全吞沒於其間。
皂羅袍踉蹌後退半步,雙手成訣,似要再催那劍。
而恰在此時,風、水的哭天搶地聲里,隱隱傳來幾不可聞的人聲,那人力竭聲嘶道:「二位猛士,休息下吧!」
這聲音實在有些耳熟,皂羅袍與紫蛟同時動作一頓,朝岸邊看去。
參差抹了把滿頭滿面的水雨,又理了理被刮成雞窩的亂發,才好整以暇道:「不虧是惡名遠揚的迴風劍,竟把馮兄的蛟珠都逼了出來!」
紫蛟搖身一變,恢復成河伯馮夷的模樣。他將蛟珠收入掌心,朝著參差彬彬有禮道:「馮夷知曉參差君與天界諸神使私交甚篤,若參差君肯從中斡旋調和,夷自不勝感激。」
參差挑眉看向皂羅袍,只見對方的目光直接越過了自己,望向他的身後,遂笑道:「馮兄說錯了,風使可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停手的。」
說著,他回身,朝被自己遠遠落在身後的幾人喊道:「說起來,同是臭名昭著的兇器,迴風劍與萃雪刀,到底哪個更鋒銳些?」
也不待他們回應,參差一撩亂發,對馮夷笑道:「你瞧,我不過是狐假虎威,借了常恆君的威勢,不然你也學學我,抱一抱雲中君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