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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恆喃喃重複道:「《夕柳》?」
扶桑道:「對啊,就是《淒涼犯》。相傳數十年前,有一山人,夕登榣峰。至絕頂處時,見日落於蒼茫雲海間,而雲霧繚繞之中,有一人倚石而坐,正在吹奏柳葉。山人看不清那人的形容,只覺此曲甚美,便向那人請教曲名,那人答曰:『百年心事,徒余淒涼,便叫它《淒涼犯》吧。』聲畢,身形便溶於夕照煙霞中。山人大異,下山與人談及此人此曲,經對方點撥,方才頓悟,自己所見正是日神東君。自此之後,這曲子便流傳開來,又因為原名略顯不吉,便有人擅作主張,給此曲取別名為《夕柳》。此後《夕柳》之名鵲起,原名《淒涼犯》倒鮮為人所提及了。」
見常恆神色悵惘,似有心事,扶桑笑道:「怎麼,聽到這曲子,你想起什麼人了嗎?」
常恆點了點頭,默然良久,才道:「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夜裡,我曾聽人折柳葉吹過這首曲子。」
扶桑將長笛插至腰間,道:「這倒是尋常事,在昭彰一帶,但凡人跡所至處,便有人奏《夕柳》調。」
他說著便往外去,招呼常恆道:「走啦!鬼戲要開始了!」
所謂萬鬼嬉遊戲,乃是魁城特有的一種民俗——清明前夜,民眾自發戴獠牙面出街,聚於鬧市,匯成長龍,舞蹈遊行於巷陌間,環城周巡至原點止,屬實是魁城每年的一大盛景。
扶桑也混跡於嬉遊人流中。此時,鑼鼓已響,鬼戲將始,人們陸陸續續地將手搭到身前人雙肩上。萬鬼戲不拘男女老幼,不設世俗禮矩。站在扶桑身前是個豐腴嬌小的茜裙少女,此時,對方雙手搭著前方女孩的肩膀,嘰嘰咕咕地同同伴說著話,全然未留意到身後的扶桑。
扶桑只好主動道聲「得罪」。那少女聞言,終於分神看向他,揮手道:「沒事!」言罷,又同前面的翠裙少女熱聊起來。
扶桑甫將雙手虛虛搭上茜裙少女的肩頭,嗩吶便高吹起來,繼而管樂大作。歡快的節奏中,人流緩緩移動起來。漸漸地,前赴者步伐加快,後繼者步子也大了起來,擁擠的人龍「身體」拉長,全然舒展開來。隨著曲樂的變換,人們盪起雙腿,搖起肩膀,唱起調子,載歌載舞而行。
扶桑學著前後的遊人手舞足蹈,作鬼樂舞狀。他生得高挑纖瘦,在人群中本就打眼,更兼動作優雅,起承流暢,引得周遭圍觀者喝彩聲陣陣。
「那小哥兒!」沿街攤鋪里一個滿臉痦痣的小夥計正恰著松子倚門看戲,見狀,忽地高聲喊道:「給你點松子吃!」說著,將手一揚,那把松子便紛紛然朝扶桑撒去。
旁觀的人見狀,一哄而笑。又有好事者學著擲出手中的糖子……
扶桑左避右閃,連聲討饒道:「好啦!好啦!」這倒引得更多人笑著擲他,直到扶桑已行了杳遠,那邊還傳來陣陣鬨笑聲。
行過一街,曲又翻新。嗩吶悲愴,金鑼悽厲,簫鼓哀苦。遊人的和聲和舞姿也跟著一變。左右引吭者悲歌慷慨,扭曲的幅度也變得誇張劇烈,如醉狂,如癲痴,如就義,如赴湯蹈火,如垂死掙扎,如引頸受戮……迷亂而痛苦,仿佛鬼魂正在歷盡千刀萬剮的折磨。
震天撼地的鑼鼓終於將近尾聲時,扶桑已是大汗淋漓,他四下張望,想在眾多圍觀者中尋覓常恆的身影。以對方喜靜的性格,斷不可能在「樂樂」街與「哀樂」街等待自己,那麼,便只會候在最後的「息樂」街了。
隨著他們轉入一條全新的巷陌,樂聲也由激盪轉為舒緩。疲累的遊人不再舞動歌唱,他們重新搭上了身前人的雙肩,徜徉漫步起來。
前方的翠裙少女忽地回頭,氣喘吁吁地對茜裙少女道:「你瞅前面,好俊一個哥兒!」不知是因為運動還是興奮,她臉漲得通紅,神采飛揚。
茜裙少女聞言,將頭偏出隊伍,伸長了脖子去看。
翠裙少女追問:「是吧?是吧!」
茜裙少女惱道:「哎呀,還沒看到,你得先告訴我要往哪個方向找啊?」她身形實在嬌小,一邊抱怨,一邊踮腳、踴躍。
翠裙少女急道:「不用講,你粗略一眼就能掃到的!特別顯眼,那句話怎樣說的來著…對,就是有種皚如山雪、皎若雲月的感覺!」
「看到了!看到了!」茜裙少女捂住心口,激動道:「氣質真的好出眾啊!可惜,」她又迅速黯然下去:「特意站在這裡,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哪家的姑娘。生得這麼俊俏,肯定早便有心上人了吧——」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便響起一個男聲,揶揄笑道:「我幫你們問問他啊!」
緊接著,未及她兩人反應,那人便大喊:「阿碧!這兒!有兩個姑娘,想問你有沒有心上人哪!」
那二個少女不料密聊就這樣猝未及防被揭出去,全都羞赧無措地朝常恆看過去。
常恆也循聲朝這邊望來,距離和樂聲將扶桑的問話沖得很淡,他聽得不甚真切,面對扶桑的笑靨,下意識便朝他頷首示意。
二個少女立時大失所望,扶桑卻不由得大笑出聲,索性直接脫隊,奔向常恆,促狹道:「你聽見我問了什麼嘛!就朝我點頭,真是不解風情!」
常恆不予理會,只道:「是時候回去了。」
扶桑抖了抖黏在身上的汗衣,也覺興盡,便點頭同意。
他二人從小門溜回祭殿。還未進門,便見柏舟探頭出來,急道:「可算回來了!邊關有急報,大長老連夜召您商議對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