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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恆淡淡瞥他一眼,那小僮立即心領神會,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一大清早說什麼昨夜得神靈託夢,讓我趕緊將一個叫沈碧的侍衛調到他身邊來當值,都是瞎編出來糊弄我的!可氣我又被唬住了,心急火燎跑來找你——」
他自顧自抱怨了一番,又換了副神態,笑容可掬地同常恆道:「我叫柏舟,也是貼身服待大祭司的近侍,以後呢,咱們就是一起當差的人了,一榮俱榮——說到這個,昨夜的事你可千萬要守口如瓶啊!拜日節前一旬祭殿就頒布了禁酒令,若是被諸位長老知道大祭司又跑去偷獻神的祭酒喝,咱們這些當差的,可都得被重重地罰!」他說著,配合做了套呲牙咧嘴抹脖子的動作。
常恆頷首,應道:「知道了。」
柏舟聞言,滿意道:「知道就好!放心,以後到了大祭司身邊,我也會多多關照你的!」
他們倆沿著林間小路行走。晨風清冽,拂過葉露與陂水,將蟬鳴聲拖得更長。
柏舟的話匣一打開,各種半真半假的軼聞便一股腦兒溜了出來。
常恆心不在焉地聽著,時而應上一兩句。
不一會兒,二人行至苑口。
魁城的祭場占地廣闊,祭台坐西向東,向西連通著城內,向東連通著祭殿,祭殿以南是樹木繁茂的林苑,苑央處,兩株千年神樹抱根而生,枝葉扶疏。
苑外圍守著刀劍森然的衛兵,二名白衣少女立在之間爭執不下,便顯得格外惹眼。
柏舟遙遙望見她們,便向常恆叮囑道:「咱們大祭司待下人比較親厚,規矩也沒那麼多。但少祭司就不一樣了,你也應該知道一點吧,近些年來,少祭司的脾性越發喜怒無定,你以後最好離少祭司和她身邊的人遠點,免得惹上是非,喏,那兩個就是——」
他一努嘴,示意常恆注意那二名少女:「左邊那個姐姐叫沉香,她同我一樣,是幼時就陪在二位祭司身邊的內侍,右邊那個姐姐叫常薜荔,是少祭司從宮中帶回來的罪女,近些年來特別受眷……」
他說話間,已走得更近,遂揚聲喚道:「二位姐姐早啊——」
沉香聞聲回頭,見他二人,面色稍緩,卻仍緊緊繃著嘴角,只對他們輕輕頷首示意。
常薜荔則笑語嫣然地道:「大祭司方才吩咐過了,叫閒雜人等莫要湊到近前去,擾了他們練舞時的清淨,只准一個叫沈碧的侍衛隨我前去見他……」
她話音未落,沉香便冷哼一聲,嘲諷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管教我們?便是我不配去貼身伺候,大祭司身邊的人也輪得著你來指派嗎?」
常薛荔笑容轉淡,卻也分毫不讓:「我是傳大祭司的口諭——」
「哎唷,」柏舟不待她說完,就咿咿呀呀地打斷道:「枉我伺候了這麼多年,現在還比不上一個才過眼的!真是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他本是想插科打諢,分散開這兩人的注意。卻不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沉香驀地變了臉色,扭頭便走。
柏舟見狀,也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小跑著追上去,一路給沉香作揖賠禮。二人一追一趕,轉眼身影便遠了。
常薜荔這才對常恆笑道:「你就是沈碧嗎?請隨我來吧。」
常恆應了聲,隨著她向內苑走。
數十丈外,便望見了那二株相生的古樹,繁茂的枝節節攀援而上,木梯一般,登向遠天。層疊的葉蓋蔽下萬圍濃蔭,下澈的陽光亦隨著樹影搖曳不已。
一雙紅衣的少男少女正徘徊於樹與影間,少女起舞婆娑,少年則手持枯枝,站在她的幾步之外,閒閒指點著她的步法。
枯枝飛快地點在地上,少女笨拙地隨之轉換舞步,熹光反射上她覆臉的金面,別有種神秘的美感。
常薛荔站定在稍遠處,注視著樹下的二人,含笑道:「這半年多以來,難得少祭司與大祭司能有這樣平和相處的時刻,我們還是先別去打擾他們了。」
常恆一怔:「他們兄妹的感情不好嗎?」
常薛荔聞言,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隨即又恢復微笑,避重就輕道:「相依為命長大的兄妹,怎麼可能感情不好呢?只是越親近的人,越容易生出些難以為外人道的齟齬。但誤會遲早都會解開,若是你也有兄弟姐妹,便會明白了。」
常恆不自覺擰眉,而扶桑手上的枯枝也愈點愈快,若華的腳步徹底凌亂起來,一時不慎,狼狽地摔跌在地。
扶桑大笑,餘光瞥見了這邊的來人,順勢便抬起樹枝,朝常恆晃了晃,高聲招呼道:「你來啦!」
……
常恆數著步子拾級而上,身前的人卻突然止步,他不解抬眸,就見扶桑駐足回望柏舟,無奈道:「你怎麼還在哆嗦啊?」
柏舟兩股顫顫,幾欲伏倒,聞言,更是哭喪起臉,磕磕巴巴道:「大祭司,我,我實在是害怕啊。」
扶桑默然片刻,朝他擺了擺手。
柏舟如蒙大赦,飛快溜之大吉。
扶桑又瞥了眼常恆,見他神色如常,這才不再耽擱,舉步跨入祭殿。
祭殿內,列有十把銀椅,十位長老相對而坐,嚴陣以待。
若華垂手立在右首老者的身側,金色的面具罩住了她的面容,使人辨不出她的神色。
扶桑甫踏入殿,空氣便仿佛凝滯,侍者紛紛屏息,如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