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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續續彈撥,溫聲吩咐道:「好孩子,殺了他。」
常恆沒有回話,雙手持刀,似是要舉起,又似要落下,他肌膚上凸起的血管此時疾走狂跳。常恆全身曲搐,咬牙切齒,淚水大滴大滴劃落臉頰。
鬼君急聲道:「常恆,你怎麼了?」
那四位神使中的一名女子突然發聲道:「這鬼君……是個瞎子?」
常恆猛地睜開眼,看向鬼君,對方並未面向自己,而是微側著頭。
常恆啞聲道:「你……看不到?」他望向鬼君的目光隨著淚落漸漸清明,顫抖的幅度漸漸變小。
卻在這時,天君促弦,樂聲轉急。常恆的眼神瞬間癲狂,他舉刀飛身,刺向鬼君。
鬼君卻沒有動,他叫道:「常恆!」
常恆的刀又堪堪停駐半空,他面色痛苦不堪,持刀的雙手顫得厲害,肌膚間的血管瘋狂亂躥,他一邊搖頭落淚,一邊咬牙道:「不要,不……」
樂聲再急,天君道:「殺了他——」
鬼君則伸手探向常恆。
常恆抬起臉,淚眼迷濛,他凝視著鬼君的金面,忽而挑起嘴角,強拽出一個慘笑。
下一刻,他身上的血液爆體而出。
血雨之中,常恆的身體碎成一片片白肉,雪花一樣地墮落。
鬼君嘶聲道:「阿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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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是第二世的結局,鬼君是受第二世,常恆是攻。
下一章正文從第三世的故事開始講起。
第2章 東雲辭
一百年後。
「船來了!來了!」
順著身旁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渡口處泊著一葉小舟。
說是渡口,其實只是在靠岸淺灘處立的三根粗木樁。
此時,中間那根木樁上緊緊縛絞著條鐵索,鐵索那頭連著只平船,船頭立著個高挑的人影。
傍晚漸至,水天交接之處僅餘一線暈黃餘暉,上頭嵌著抹魚肚白。一切景象都被暮靄籠罩,昏昏蒙蒙。
彭商只能大略地辨出,船頭所立,乃是一名年紀尚輕的男子,以簪束髮,容貌隱綽。
彭商的步履緩慢,於是帶路的圓臉少年也只得壓著步子行路,但他顯然耐不住寂寞,一邊跳著腳朝船那頭揮手,一邊大聲喊著:「槿哥兒!」
聞聲,船上的男子轉過身來,也朝這邊頷首示意:「須彌,天黑路暗,小心行走。」
說話間,他們行至泊船處。彭商抬腳登船,然而船艙內漆黑一片,他不慎踩到船艙骨架的一處凸起,身體霍地一歪,朝邊倒去。
忽地,一陣鎖鏈碰撞聲響起,他的手肘被人穩穩握住,身體歪倒的趨勢甫止,那隻手便收了回去。
彭商抬頭意欲道謝,卻下意識怔住了——
咫尺之距,使得那喚作槿哥兒的青年模糊的面貌清楚起來。
他身著一襲素白麻衣,應是猶在孝中,神情卻並不悲戚。一雙澄而靜的眸,尾梢輕輕勾起,引渡開眼波。他五官生得清麗,眉骨卻極高挺,沖淡了秀致,添了些俊逸。
這青年略退一步,微微笑道:「先生當心。」
彭商亦還禮致謝。
這會兒,須彌已解下縛絞的鐵索,跳上船來,道:「彭先生稍作休息,一會兒便到了。」
彭商緩緩下坐,船無槳而動,徐行在淼淼湖水上,他的心思也隨水波蕩漾。
這就是聞名四界的「夜航船」!
所謂「夜航船」,其實只是一個統稱,船的形制大小不一而足,有簡陋如斯、至多容下三五人的淺船平舟,亦有富麗堂皇、可載千許人的華船巨艦。
「夜航船」不論形容,單指途用:乃是專指載客往返於鬼都魁城之船。
近百年前,鬼君與天君鬥法於魁城上空,天君引天河之水注沒之,鬼君以法器合歡鑒抵禦之,那面法鏡無限伸張,牢牢托住了下注的淼淼洪波。
自此,鬼君轄魁城自治,獨立於離垢九天、幽冥九泉與俗世人間之外,自稱一界,謂之「鬼都」。
船還在隨水前行,漸漸離渡口遠去。
右岸邊,萬仞絕壁突兀拔地而起,如同鋒利的獸牙。
而一輪圓月也漸漸自水中升起,清亮、明澈。
月光照在連峰陡峭的腰際,似有點點瑩白的光閃爍其間。
彭商定睛細看之下,不由吃驚——那巉岩砅崖之上,竟掛著許多黑黢黢的烏木盒,那些盒子半身被安置於崖穴之中,半身裸露在外,像在靜靜俯視著湖面。
彭商指著壁上的一隻洞穴,問道:「那裡頭的是什麼?」
須彌本已半眯起了眼,聞言,向他所指之處望去。這一看後,卻霍然受了驚,支支吾吾道:「什麼呀?什麼……」
他慌張地左顧右盼,似乎想要趕緊另起個話頭,卻被那叫槿哥兒的青年驀地打斷,道:「那是懸棺。」
船行的速度很快,那一口一口爬出洞穴朝水面張望的棺槨變得越來越小,也越發顯得密集。
近百口棺伏在靜水之上、沉夜之中,詭異森然。
彭商又道:「這懸棺中所置者何人?」
他問罷,便知失言——前方的須彌正瘋狂對他擠眉弄眼,五官都因為用力扭曲起來,神情十分滑稽。
一聲輕笑自身後響起,彭商扭頭,見槿哥兒對著須彌的方向收斂了笑意,又對他示意道:「在湖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