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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始終沒有言語,他半垂著眼,雙唇緊抿,絲絲寒氣從他的身上散出,淵的手搭在冉洛仁的肩上,讓他不受這寒氣的侵擾。
“他的命早已註定,你又何須因此而不悅?”淵平靜地說,接著微微勾起唇角,“我忘了你在意的那個人。”
而當他說完,沈默多日的晝開口了:“主人不許我三人插手人世之事,他事關將軍,我插了手,也不算違背主人之命。”
“也許吧。”淵閉上眼,不欲再聊。
晝也閉上了眼,卻是眉頭緊鎖,他已經可以想見當麒得知“他”死了會有多悲傷。即使違背主命,遭到懲罰,“他”的死,他一定要管。除了他,誰都不能惹麒傷心。
深夜,兩人偷偷潛入冷宮。冷宮裡沒什麽光,與之相稱的是冷清荒蕪,連個把守的小太監都沒有。地上雜糙叢生,就連白日不時傳出的低泣聲都沒有了。宮裡有傳趙妃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瘋了,有人傳她已經病入膏肓不久於人世,但對這兩名“賊人”來說,趙妃的死活才不是他們關心的。
兩人輕輕地來到冷宮後方的一處小屋前,仔細傾聽後,兩人迅速躲了起來。夜色下,一名小太監從小屋的門裡探出一個腦袋,左右瞄了瞄,發現無人,他提著一個食盒走了出來。他出來後很小心地關上房門,又四下看了看,這才提著食盒走了。
不一會,又從屋裡出來一名宮女,和小太監一樣,她先是探頭出來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無人才輕聲開門走出。她手拿兩身衣裳,是男人的裡衣,還有一條床單。她沒有關上門就走,而是把門鎖了,這才離開。
躲在暗處的兩人彼此點點頭,在那位宮女離開後,兩人掏出匕首慢慢接近小屋。先小心地把鎖撬開,一人在外望風,另一人走了進去,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屋子裡的擺設很少,卻有一張極大的床,屋內飄著明顯的藥味,放下床帳的床內不時傳出一人的咳嗽聲,聽聲音該是個男子。屋內沒有其他人,“賊人”右手握著匕首,輕手輕腳地接近大床。待床上人的喘息聲漸漸平穩後,他拿過床邊案几上的油燈,用匕首挑開了床帳。
而當他看清床上的人是誰後,他還來不及發出聲音讓門口的同伴快逃,就被人從後點了穴道,打暈了過去。油燈和匕首穩噹噹地落入一人的手中,沒有驚擾到門口的人。屋外傳來幾聲貓叫,床上的人和床邊的人彼此示意後,兩人吹滅油燈,提起暈過去的“賊人”。不過他們沒有從正門離開,而是掀開床板,進了密道。準確的說,那不是密道,而是皇宮中的一處秘密監牢。
冷宮裡隱約又傳來女子的低泣,沒有人發現有兩個“賊人”來過,更沒有人發現“他們”是有來無回。蕭瑟的寒風吹過皇宮,有人沈睡,有人徹夜難眠。
………
下關大營內掛滿了白布,跟隨冉穆麟前來的五百先行軍的屍體陳列在營地前寬闊的場地上,身上蒙著白布,同時還有一百多名士兵和黑衣人的屍首。連夜搭建的靈堂內,冉穆麟的屍體擺放在一塊木板上,他靜靜地躺著,身上的箭已被取下,若不是他已經沒了氣息,並不蒼白的身體讓人不敢相信他已經死了。下關大營充斥著濃濃的悲傷,副將王充跪在地上頭戴白綾,痛哭流淚。營地內,許多士兵都在哭,有的強忍悲傷,有的捂眼哀嚎,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沒有人能在如此的氣氛下保持平靜。
王充的身後是五位剛剛趕來的人,晝、易和淵三大仙者第一次同時出現在世人的面前,竟然是在此等情況下。哭得幾乎斷腸的冉洛仁被淵點了睡穴,暈倒在他的懷裡。薛祁聽著這滿營的哭聲,掙開爹的手走了上去。越過哭得快昏死過去的王充,他來到冉穆麟身邊,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悲傷,就那樣一言不發地仔細端詳著冉穆麟的臉,還有他胸口早已凝固的兩處箭傷。
“王爺……王爺……王充對不起您,是王充害了您……王充沒想到李達早已被楚國收買……王爺……王充該死,是王充害了您……”
王充哭得嗓子都啞了,灰敗的臉色,赤紅的雙目,乾涸的嘴唇還有滿臉的鬍渣子讓他看起來異常的憔悴。
薛祁沒有看李達,他就那樣細細端詳著冉穆麟,然後他抬手碰了下冉穆麟的臉,是那麽的冰涼。易走到了他身邊,伸手摟住他,無言的安慰。
“爹,”薛祁低低開口,“墨楓和他,就像我跟爹,誰都離不開誰。”
易摟緊了他。王充的哭聲小了下去。
“爹,”薛祁仍是凝視著冉穆麟,道,“我從未見過失去理智的墨楓。”他死了,墨楓會瘋,會成魔。
易只能摟著他。王充低著頭,哽咽。
薛祁很淡地嘆了口氣,在轉身之時看了眼王充,搖了搖頭。
“爹,墨楓若是瘋了,就讓他瘋吧。”拉了爹的手,薛祁朝靈堂外走,路過王充時,他幽幽道,“莫哭了。他已死,你哭得再大聲,他也聽不到了。省些力氣,等墨楓來吧。”留下一句讓王充心裡發顫的話,薛祁極慢地走了出去。
淵抱著冉洛仁在薛祁出來後轉身離開,晝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充,跟著冷眼離開,所過之處人人退避。
王充又開始哭,心中卻害怕不已。他不知道三大仙者竟然會來,還有樓蘭王剛才的那番話是何意?發現那幾人離去後,他迅速對身邊陪著他哭的心腹說了幾句話。
沒有人知道三大仙者在何處落腳,王充更不敢派人去跟蹤那幾人,萬一在這個時候引起懷疑,那就前功盡棄了。他寫了封密信,派人連夜送往京城。
官道上,一匹馬飛快地跑著,突然一道火焰從遠處砸來,直入馬上人的體內。馬匹受了驚嚇,嘶鳴地跑了,留下已被燒死的人。過了一會,一人才從官道旁走了出來,來到死人跟前,他蹲下,從這人的身上找出他要送去京城的信。看也不看信的內容,他轉身離開,身後的死人身上突然冒出火焰,瞬間被燒成了灰。
天剛剛亮,冉洛仁站在下關的城門口遙望遠方。天很冷,他卻一直在哭,流下的眼淚在寒風中傷了他的臉,他卻毫不在乎。身旁一直陪著他在此等人的淵依然是一身單衣,雖然不願見他哭,但淵卻無法阻攔,也不能阻攔。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
站在這裡等著的不僅是這兩人,還有王充和幾名小將領以及十幾名侍衛。晝不知去向,易和薛祁在營地守著冉穆麟的屍首。當前方隱隱傳來馬蹄聲時,冉洛仁疾奔出去,淚水在沿途留下痕跡。當熟悉的人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冉洛仁突然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墨楓!嗚……墨楓!”悽然的喊聲驚飛了幾隻烏鴉,冉洛仁腳步不穩狠狠摔倒在地,馬上的人飛身而下,沖向了他,一道比他更快的身影從冉洛仁身後把他抱了起來。
掙脫開淵,冉洛仁撲到了驚慌的冉墨楓懷裡,悽然地哭道:“墨楓……皇叔,皇叔他……出事了……”
冉洛仁的話還沒說完,他就被冉墨楓推到了淵的懷裡,只聽到馬嘶鳴地朝城內衝去,大風揚起,哪裡還有冉墨楓的人影。
冉洛仁嚇呆了,王充急忙上馬追了過去,淵抱起冉洛仁。大風過去,城門口只剩下還在茫然中的士兵。
停在掛滿白綾的營地前,冉墨楓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腳像灌了鉛,他一步步一步步向營地中央黑白的靈堂走去。將軍追上了他,卻不敢再上前。周圍的士兵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冉墨楓走過的地方深深的腳印陷入。
風揚起,出來的薛祁和易沒有上前而是退到了一邊,不知何時出現的晝地遠遠站在屋頂上,看著他。
血紅的雙目早已看到了靈堂內躺著的人,那個他在這世上最親近最親近的人。從看到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就再未從那張沈睡的臉上移開。
“父王……”
天上響起了悶雷。
京城,皇宮,從下關前來的信使被車金全攔截在了宮門口。還來不及把冉穆麟的死訊告訴皇上,他就被車金全下令帶走了,那封信落入了車金全的手裡。就在前日,他收到了晝仙人的密信,已得知了王爺的死訊。
車金全壓下滿腹的悲傷,把那封信燒了個乾淨。晝仙人在信上告訴他,在他回來之前,絕不能讓皇上得知王爺的死訊。車金全毫不猶豫地領命。這個消息不僅不能讓皇上知道,在這個關鍵的時期,不能讓朝中的人得知此事。
“王爺,屬下馬上就能為您報仇了!”在下關的方向重重磕了幾個頭,車金全抹去眼裡的淚,大步走進皇宮。
天上又飄起了雪,還有五日就要過年了。在冉穆麟死後的第三日,霍邦親自率兵攻打楚國(前燕)。天,更冷了。
索瞳:第二十三章
“父王……”
下意識地扯掉眼罩,以便更清楚地看到父王,冉墨楓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不看見。他聽不見將軍在他身後焦急的嘶鳴,聽不見冉洛仁悲戚的哭聲,聽不見整個大營充斥的悲傷。冷,從未有過的冷,就好像他體內的日華在這一瞬間全數散去,單薄的衣裳無法抵擋刺骨的寒風。
“父王……”
這是什麽感覺?心攪了起來,疼得他幾欲出聲。父王……父王……你說過,我們父子二人永遠不分開。
風越來越大,沙石卷著殘葉飛揚,迷亂人眼。詭異的雷聲在冬日轟隆作響,下著雪的天空居然烏雲翻騰。
“墨楓……”冉洛仁忘了哭,雙腿發軟地靠在淵堅實的懷裡。前方的人被風沙包圍,他看不清,心底寒。整個下關因為這詭異的天而陷入了慌亂,尤其是軍營里,有人因心虛丟下兵器慌不擇路地四散逃跑。
“劈啪!”
突然,一道雷光打在了軍營內,地上赫然出現一個大洞,接著,第二道,第三道,鵝毛般的大雪在雷光中呈現出令人膽顫的顏色──血紅,血紅的雪。尖叫聲四起。
淵捂住冉洛仁的眼,在風沙中一動不動地看著那個慢慢進入靈堂的人。此時,也僅有三大仙者不受這等異狀的影響。他們的視線牢牢鎖在冉墨楓的身上。
“父王……”出口的聲音僅僅有些低啞,一如以往的平靜沈穩,但雙眸已成紫紅。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父王的面前。沈重地跪在父王的身邊,冉墨楓摸上父王冰涼的臉。闔上的眸子沒有以往見到他時的喜悅,沒有他不懂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