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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圖爾視線閃躲,還不等回答,又有一陣腳步聲響起。
「請原諒,陛下,我昨晚……去找了公爵大人。」進來的是哈桑,男孩重新穿上了侍童專屬的薄紗長裙,纖瘦的身體顯露無疑。
凱爾點點頭,垂下眼睛,拇指在骨匕的血槽上摩挲片刻:「塔托……」
他的聲音在說到這個音節的時候詭異地發起了顫,凱爾笑了一聲,用力咳嗽一下,把嗓音中的顫抖狠狠咳了出去:「塔……塔托……該死的,那個惡魔對你的控制,隨著他的消失,也就失效了。哈桑,請求烏圖爾原諒的方式,莫非是用身體來取悅他?」
哈桑跪在凱爾腳下,默不作聲。
數道紅牆外,獅堡的大門早被攻破,宮人們被從地窖中、廚房裡、床底下揪出來,有的被當場砍死,有的則被拖至角落凌辱,而在這間露台上,卻流淌著詭異的安靜。
「陛下,我們投降吧,或許還有活路。」看著水晶球里的可怖景象,烏圖爾長吸一口氣,勸道。
「活路?什麼是活路?被他們摘掉王冠、剝掉衣服,趕到街上,任他們把葡萄皮香蕉皮丟在我的臉上,把屎和尿潑在我的身上,在狂熱信徒的取笑聲中,大聲承認我是罪人?」凱爾攥著骨匕刀柄,狠狠戳向果盤裡還帶著水珠的白梨,「他們或許會假惺惺的以神之名,原諒我這個『罪人』,將我流放到全是猩猩的海島……」
「我的確活著。」凱爾頓了頓,「但這有什麼意義?他們的偽神會因這所謂寬容而被更多人追捧,而我,則會變成後世口中不知深淺、向神挑戰的瘋子。」
「陛下,奧神……」
「那是偽神!」凱爾生硬地打斷他,胸膛快速起伏,緊緊盯著烏圖爾,似乎想對他發火,但他攥著骨匕的右手僵在空中半天,終於還是沒有給公爵大人一巴掌,反而踢開了腳邊的哈桑,「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該死的名字。就是他的所謂預言……烏圖爾,我以為你能理解我。」
烏圖爾沉默不言,他狠狠垂著頭,額前的碎發掩住了那顆閃耀著湛藍水色的左眼。
「啊,所有人都來了。」凱爾掃了眼水晶球,語調立刻揚了起來,骨匕在手中轉了數圈,最終刀尖指向了自己,「看著吧,烏圖爾,我要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什麼狗屁救世神,只有罪惡……」
凱爾揮刀的瞬間,翡翠色的眼中有一道金光一閃而過,與此同時,那隻森白骨匕也立刻被濃稠的黑墨覆蓋。
烏圖爾瞬間想起,西撒城破的當天,杜克公爵被他的弓箭射中後,從身體內迸發的金碧色光芒。
那個近乎毀天滅地的光芒。
如果在此刻,在斯坦尼亮起……
他終於知道了凱爾最後的依傍,也終於知道了這位一向自負的年輕帝王,為何會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失敗」。
不,他沒有失敗。
凱爾·穆德,征服者雄獅家族的最後一人,想要用自己的死,點燃屬於自己家族瘋狂血脈中的最後一點魔法,「淨化」所有的一切。
如果讓凱爾成功地召喚出魔法……
對不起。
他在心中念道。
與此同時,一抹猩紅色的光,如針刺破氣泡,無聲斬斷了凱爾最後的孤注一擲。
伽曼帝國最後一任國王的胸前,綻開一朵艷紅色的玫瑰花。
骨匕從手中滑落,胸腔的破口處一股股往外涌著血,看著面前舉劍相向的人,凱爾似乎不可置信,又似乎早已料到。
「烏圖爾……」他摔倒在地,仰面看著那個擁有紅色捲髮的年輕人,「烏圖爾……」
倒在一旁的哈桑無聲地爬過來,將凱爾抱在懷裡,男孩無聲地哭泣,頭一次,膽大包天地將親吻落在國王陛下的額頭。
露台上唯一站立的人影已經不願再看。
「陛下,我是尤利斯·克萊斯。」他的目光注視著長劍上滴落的血珠,沙啞地說道。
「烏圖爾。」凱爾仿佛沒聽見,執著地,掙扎著站起身,笑著喃喃道,「我早該想到,塔托……他死了,對你的控制也會失效。」
凱爾的腳下迅速凝成一灘血泊,他的身體因失血過多搖搖欲墜,卻依舊固執地想要站直,終於,在哈桑的攙扶下,凱爾用後背抵在了大理石欄杆上。
黑紅色的惡魔之力迅速溢散,凱爾並未試圖抓住那些他千方百計獲得的力量。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你……做得很好。」他喘息著,又或許是笑著。
尤利斯緩緩退後。
血腥氣在他的口腔里蔓延。
他僵硬地扭過頭,不想再看凱爾那雙逐漸失去生機的眼睛。
那雙他曾經恨到在夢中都想要挖出來、祭在父親墳冢前的癲狂眼睛。
哈桑的哭聲驟然響起。
「陛下!」
然後是物體落地的沉悶聲響。
一聲。
但尤利斯還沒來得及轉過身。
接著。
又一聲。
尤利斯垂下頭。
拇指在鏽劍劍柄鑲嵌的紅寶石上狠狠地摩擦,似乎只有疼痛,才能讓他不去回想自己究竟做過什麼。
但他很快發現,那曾經鏽跡班班的,他的契約之劍,不知何時已經褪去鐵鏽,劍身銀白如雪,映照著他蒼白的臉龐。
——墜落白鴿·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