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頁
托特神使的聲音飄忽,卻帶著奇異的安撫效果,「我也知道你成功潛伏在凱爾身邊,獲得了他難得的信任。而你此刻正受良心的拷問,為袖手旁觀尼斯的陷落而自責。」
尤利斯垂下頭:「神使,聖庭的援軍何時能夠到達,我已經無法再拖下去了。」
片刻的沉默後,托特神使一聲喟嘆:「我的孩子……」
並沒有得到托特神使的確切回答,尤利斯感覺到一隻溫和的大手撫上了他的頭頂。這是信徒在懺悔時,每一位神使能夠做出的最親密的動作。他幾乎下意識地,雙手交握在胸前,虔誠地跪倒在地上:「神使,我想要贖罪,卻犯下了更多的罪惡。」
「我的孩子,這是必要的犧牲。你看,那些你以為死在你手中的忠誠的信徒,其實早就在極樂鄉中聆聽奧神的教誨。」
隨著托特神使的話音,迷霧漸漸淡去,悠揚的樂聲中,尤利斯看到了無數赤身裸體,身體發光的男人女人在花繁葉盛的果園內嬉鬧追逐。
「這是……」尤利斯的呼吸有剎那停止。
「極樂鄉。」托特神使的聲音再次響起,「肉體的死去不是終點,他們的犧牲是有意義的,我的孩子。」
尤利斯抬起頭來,他察覺到托特神使話中有話。
果然,又是一聲類似於惋惜的感嘆響起:「我的孩子,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一座城的陷落、一個人的死亡,自有命運的安排,我們都是在命運的齒輪下掙扎的螻蟻,這是無論奧神,還是聖庭都無法改變的。奧東的陷落是命運,亞那城也無法逃離這樣的命運。我們無法阻止,也不需阻止。」
尤利斯猛地搖頭:「不,奧東之戰我們沒有準備,但這次您有我……」
「尤利斯,孩子。」托特神使打斷了他,「你相信聖庭嗎?」
「我……」
「你要相信聖庭,相信奧神。」托特神使說道。尤利斯感覺到神使溫和的大手覆在他的臉頰,「孩子,相信我給你的指引,繼續潛伏在凱爾身邊,獲取他的信任,刺探契約的秘密。除此之外,其他什麼都不用管,只有你成功了,我們才……」
「滾出去!」然而,托特神使還沒有說完,另一道聲音忽然響起,像是平地炸雷,把尤利斯從迷濛中狠狠轟醒。
尤利斯看著暗紅的帳篷頂,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究竟身處何處,直到一隻冰涼的手覆在他的胸口。
「做噩夢了?你的心跳很快。」索帝里亞幾乎把他整個摟在懷中。
尤利斯打了個顫,他有點赧然。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睡姿忽然變得不雅。比如此刻,他的睡衣上翻到胸口,連睡褲也滑落到胯骨處,他根本無法想像這個晚上他到底在做什麼奇怪的夢。
夢……
「我夢到了神使。」尤利斯忽然道。
就在他想要與索帝里亞訴說那個奇怪夢境的時候,外面響起一陣異常熱鬧的歡呼聲。
哈桑連禮儀也顧不得,急匆匆地衝進軍帳,破天荒地用高揚的聲調匯報著:「陛下!陛下親自來拉曼灣了!」
陛下……
凱爾·穆德!
凱爾親自來到拉曼灣了?
這個名字像噩夢一般,將最後的一絲惺忪睡意從大腦中趕了出去,尤利斯這下連斗篷也來不及披,只穿著睡衣就跑了出去。
臨時駐紮的營地早就空無一人,七千騎兵早在羅曼將軍的組織下,整齊排成七個大方陣,連戰馬也披上戰甲,神氣十足地噴著熱氣。
尤利斯從方陣的間隙間穿過,氣喘吁吁地跑到拉曼碼頭。
羅曼將軍皺著眉看他,從鼻腔中噴出一股熱氣:「公爵大人,您迎接陛下的禮儀還真是別具一格。」
海風裹挾著南凍洋的寒冷,吹透尤利斯身上單薄的襯衣,他打了個哆嗦,卻將腰背挺得更直,翹起嘴角看向遠方,語帶諷刺:「看來將軍一早就知道,陛下將會親臨拉曼。將軍的小鳥們,真是異常忙碌。」
早知與這個陰沉公爵鬥嘴沒有好下場的羅曼將軍左手按在劍鞘上,揚起頭,冷哼一聲。
海面顫動起來。
一艘艘戰船從海平線處涌了出來,像是有個龐然巨物從海底爬起,撥開海霧,咆哮著吞噬了亞納海峽最後的平靜。
飄揚著四翼雄獅旗幟的加萊艦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就算是紀律最為嚴明的伽曼軍隊中,也忍不住又爆出一陣歡呼。
只見兩艘體型稍小的戰艦,一左一右護衛著一艘通體漆黑的巨大戰艦,刺破霧靄,向拉曼碼頭駛來。後面整齊排列著更多船型狹窄、船頭船尾高高翹起,長蛇一般的小型戰船。
一聲悠長的唱腔伴隨著管風笛歡快的曲調,在海面上肆無忌憚地響起,冷風裹挾著「斯坦尼之歌」的歌詞,將亞納海峽兩岸的人都吹得打了個寒戰。
軍號長鳴,響徹雲霄。
伽曼士兵神色肅穆,昂首挺胸,在羅曼將軍的高呼聲中,整齊劃一舉起手中槍矛,向逐漸駛進亞納海峽最狹窄位置的漆黑戰艦致敬。
尤利斯站在方陣最前端,看向巨大戰艦上,手扶欄杆,微笑著向眾人揮手的凱爾。
應該怕被海風吹散,他把金髮束在腦後,下巴就更顯尖銳。
似乎感應到了尤利斯的視線,凱爾揮手的動作一頓,向右側微微偏過頭。
尤利斯右手攥拳,抵在胸口,遙遙向他行禮。